1982年12月15日的北京,巍峨的人民大会堂在冬日的阳光下,琉璃瓦顶熠熠生辉,台阶上铺着长长的红毯,一直延伸到那扇象征着至高荣誉的厚重门扉前。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即将在此揭幕。
能容纳六百多人的宴会厅灯火辉煌,暖意融融。巨大的水晶吊灯将柔和而明亮的光线洒满每一个角落,深红色的丝绒座椅排列整齐,雪白的桌布上摆放着精致的瓷器和鲜花。人头攒动,鬓影衣香。老一辈作家穿着笔挺的中山装或呢料大衣,神情庄重;中青年作家则多穿着新潮些的西装或夹克,眼神里充满期待与锐气。低沉的交谈声、偶尔爆发的爽朗笑声、相机快门的咔嚓声,交织成一曲独特的时代乐章。
许愿穿着一身合体的藏青色中山装,坐在靠前的位置。他身边是出版社的叶冰如编辑,她今天特意穿了件绛紫色的丝绒旗袍,显得格外郑重。叶冰如低声向许愿介绍着入场的重量级人物,语气里带着难掩的激动。当主持人宣布颁奖典礼正式开始,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只有心跳声在寂静中清晰可闻。
颁奖过程庄重而充满悬念。当评委主席用沉稳有力的声音,连续三次念出同一个名字时,会场陷入了短暂的、难以置信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经久不息的掌声,如同汹涌的海潮,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掀翻大会堂的穹顶!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牧马人》——作者许愿!”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许三观卖血记》——作者许愿!”
“第一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钟鼓楼》——作者许愿!”
三道追光灯柱,如同命运的权杖,精准地、牢牢地锁定在同一个身影上。许愿在巨大的声浪和炽热的光束中站起身。六百多道目光聚焦于此,有震惊,有赞叹,有审视,有纯粹的祝福。他深吸一口气,步履沉稳地走向那个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每一步,都踏在红毯上,也踏在中国当代文学崭新的里程碑上。
三座造型古朴厚重、以茅盾先生侧面浮雕为标志的青铜奖杯,在灯光下闪烁着沉静而威严的光芒。当许愿从评委主席手中接过第三座奖杯时,那沉甸甸的质感压在他的臂弯,也压在他的心头。这不是简单的荣誉叠加,而是一座难以逾越的文学高峰被一人征服的象征。
“许愿同志,”评委主席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带着由衷的敬意,“你用《牧马人》抚慰了一个时代的伤痕,用《许三观卖血记》刻画了底层生命的坚韧与尊严,用《钟鼓楼》凝固了古都北京的市井精魂。三部作品,三种维度,展现了你作为作家非凡的广度、深度与力量。一人独揽三座茅盾文学奖,这是评委会对你卓越成就的最高认可,也是中国文学史上的一个奇迹!恭喜你!”
掌声再次如同风暴般席卷全场,带着由衷的惊叹与敬意。
走下舞台,许愿立刻被热情的同行们包围。陕西汉子路遥,带着《人生》的泥土气息,用力握住许愿的手,眼神真挚而炽热:“老弟!了不得!真给咱写小说的长脸!《平凡的世界》我还在磨,你这三座大山压下来,我这肩膀可得再练练!” 他洪亮的嗓门引来一片笑声。
以《班主任》震动文坛的刘心武也挤了过来,他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学者式的探究和由衷的佩服:“许愿,你这三部作品,题材风格跨度之大,令人叹为观止。从草原到江南,再到皇城根下,你笔下的中国,既辽阔又深邃。改天一定好好向你讨教创作心得!” 其他如张洁、谌容、王蒙等文坛中坚力量也纷纷上前祝贺,一时间,许愿身边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充满敬意与探讨氛围的核心。
闪光灯如同密集的闪电,不断在他眼前亮起,记者们争相提问的声音此起彼伏。许愿的名字,连同他那史无前例的“三冠王”成就,在这一刻,穿透了人民大会堂的穹顶,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整个中国文坛的上空。他的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点。
颁奖典礼的华彩乐章终于落幕。拒绝了后续的庆功宴邀约,许愿和龚雪悄然离开了被镁光灯和赞誉包围的中心。
“累了吧?”龚雪轻声问,递过一个保温杯,“喝点热水。”
许愿接过杯子,摇摇头,目光望向窗外飞逝的街景:“还好。就是……像做了一场盛大的梦。”
龚雪了然地点点头,没有多言,只是将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无声胜有声。
车子驶入熟悉的南锣鼓巷,停在那座朱漆大门前。推开院门,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熟悉的、属于家的气息。院中的海棠树落尽了叶子,枝桠在月光下勾勒出遒劲的剪影。正房的灯亮着,晕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在院子里投下温暖的光块,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书房里,三座茅盾文学奖杯被龚雪仔细地擦拭过,并排摆放在花梨木书案最显眼的位置。青铜的质感与温润的木纹交相辉映,沉静地诉说着无上的荣耀。案头那盏熟悉的绿色玻璃罩台灯亮着,柔和的光线下,是许愿尚未完成的新作手稿。龚雪安静地坐在一旁,翻看着一本杂志。
许愿站在书案前,凝视着那三座奖杯,手指轻轻拂过冰凉的杯身和上面镌刻的“茅盾文学奖”字样。白天的喧嚣与掌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但此刻,书房里只有台灯电流细微的嗡嗡声和龚雪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一种巨大的平静与真实的幸福感,如同暖流,缓缓充盈了他的心间。这里,才是他精神的锚地。
“想吃点什么?”龚雪放下杂志,抬头问,“我去下碗面?”
“阳春面就好。”许愿回头,看着她灯光下温婉的侧脸,心头一片柔软,“加个荷包蛋。”
厨房里很快传来熟悉的声响:铁锅碰撞炉圈的声音,水沸腾的咕嘟声,碗筷轻微的叮当。不一会儿,龚雪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进来。清亮的汤底,细白的龙须面,碧绿的葱花,金黄的荷包蛋卧在中间。简单的食物,散发着最诱人的家的味道。
两人就着书案,在台灯温暖的光晕下,安静地吃着面。谁也没有提白天那轰动文坛的盛事,仿佛那只是窗外掠过的一阵风。只有碗筷偶尔的轻碰和吸溜面条的声音,交织成这冬夜里最熨帖的旋律。书房角落那台红灯收音机,不知何时被龚雪打开了,调到很小的音量,正播放着一首舒缓的《乡恋》,李谷一清甜的嗓音在寂静中低回婉转。
这平凡而温暖的日常,像一剂良药,将白日里被巨大荣誉冲击得有些漂浮的心,稳稳地拉回了地面。
四合院里安静地住了几天。许愿推掉了几乎所有的采访和应酬,只是和龚雪一起,像最普通的夫妻一样,去副食店排队买冬储大白菜,去胡同口小铺子打酱油,或者裹着厚厚的棉袄,在落尽叶子的什刹海边散步。看冰面上嬉戏的孩子,看岸边抖空竹的老人。冬日的阳光清冽,空气寒冷,心却无比踏实。
几天后,他们登上了南下的列车,返回上海的家。硬卧车厢里,车轮撞击铁轨发出规律而有力的“哐当”声。龚雪靠窗坐着,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萧索的华北平原。许愿则靠在上铺,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并非一片空白。那三座奖杯的光芒渐渐沉淀下去,化作了更深沉的动力。
“想什么呢?”龚雪轻声问,递上来一个削好的苹果。
许愿睁开眼,接过苹果咬了一口,清甜的汁水在口中弥漫。他看着龚雪在车窗映照下格外柔和的眉眼,笑了笑:“在想……该写点新东西了。”
龚雪也笑了,眼波流转:“好啊。厂里也在跟我谈一个新剧本,讲当代大学生生活的,挺有意思。咱们都写点新东西。”
许愿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