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茶肆听风,捕捉三爷党动向
城南土地庙的香火早断了大半,庙门歪斜着,门楣上的 “土地神位” 匾额被雨水浸得发黑,边角还挂着几缕枯草。墨苏赶到时,辰时的日头刚爬过庙顶,把院里的青石砖照得亮堂堂的,却照不进庙内的阴影里。他攥紧袖中的短刀,指尖触到毒药的瓷瓶,心里默念:阿福该把消息送到了,粘杆处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墨掌柜倒是守时。” 庙内传来个沙哑的声音,不是他预想中的粗粝,反而带着几分刻意压低的斯文。墨苏迈进门槛,见供桌后站着个穿灰布长衫的人,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双眼睛,手里把玩着个铜烟袋,烟袋锅上刻着个 “龙” 字 —— 潜龙阁的标记,没错。
“王大娘呢?” 墨苏开门见山,目光扫过庙内,没看到王大娘的身影,只有个驼背老僧在角落扫地,头也不抬。
“急什么?” 灰衣人笑了,烟袋锅在供桌上敲了敲,“墨掌柜先回答我,你到底是谁的人?粘杆处,还是三爷党?”
墨苏心头一凛,对方竟知道他的双重身份!他故意装傻:“什么粘杆处、三爷党?我就是个开书肆的,只想保住王大娘的命。”
“开书肆的?” 灰衣人上前一步,从袖中摸出张纸,扔在墨苏面前,“这是你藏在灶王爷神像下的情报,用《千字文》加密,我没说错吧?” 纸上是他昨天汇总的贵宾档案,字迹虽模糊,却能认出 “陈梦雷”“李光地” 等名字。
墨苏的手悄悄摸向短刀,却听那老僧突然开口:“施主,老衲劝你莫动刀。王刘氏在西厢房,睡得正香,若你动了手,她醒不过来。”
西厢房的门虚掩着,墨苏冲过去推开,见王大娘躺在草席上,呼吸均匀,脸上没伤,只是额头有片淡淡的红晕 —— 是被迷药迷晕了,不是被伤害。他松了口气,转身看向灰衣人:“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只想跟墨掌柜做笔交易。” 灰衣人走到供桌前,拿起个黄布包,递给墨苏,“这里面是半张《古今图书集成?职方典》,上面标着江南三大织造府的位置,是八爷党囤粮的地方。你把三爷党《皇极典》的编修进度告诉我,我就放了王大娘,还帮你保守身份的秘密。”
墨苏接过黄布包,展开里面的纸 —— 果然是《职方典》的残页,朱笔圈着 “扬州”“苏州”“江宁” 三个地名,旁边还注着 “冬粮” 二字。江南织造府本是皇家采办机构,八爷党却用来囤粮,显然是在为夺嫡储备物资。他心里飞快盘算:若拒绝,王大娘有危险;若答应,就是背叛粘杆处;不如先假意应下,再找机会反制。
“我可以告诉你编修进度,但你得先放了王大娘。” 墨苏说,“而且,我需要时间确认信息,明天此时,还在这里见。”
灰衣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点头:“好,我信你一次。但你若敢耍花样,王大娘的命,还有你在槐花胡同的小院,都会变成灰烬。” 说完,他冲老僧使了个眼色,老僧扶起王大娘,慢悠悠地走出庙门。
墨苏跟在后面,一直看着他们把王大娘送到胡同口,确认王大娘清醒后,才转身离开。他没回翰墨斋,而是直奔琉璃厂东头的听雨轩 —— 他得把潜龙阁的交易和江南织造府的情报,尽快传给老周。
【听雨轩的暗语】
听雨轩的门帘刚掀开,就传来阵阵茶香与谈笑声。墨苏刚走进来,老周就迎上来,手里提着个铜壶:“墨掌柜来啦?还是老样子,碧螺春?”
“嗯,再来碟瓜子。” 墨苏坐下,目光快速扫过茶肆 —— 靠窗的八仙桌旁,三个翰林院编修正围着本《古今图书集成》争论,声音不大,却句句清晰;角落里,个穿宝蓝色便服的武官独自喝茶,腰间鼓着块,像是藏着令牌;柜台边,个账房模样的人扒拉着算盘,每拨三下就顿一顿,手指还在账本上轻轻敲着。
这是粘杆处教的 “听风术”—— 不看表面言行,看细节里的破绽。墨苏端起茶杯,假装喝茶,耳朵却竖得笔直:
“…… 编修人手实在不够,三爷催得紧,可各地举荐的文人,来了没几个就走了。” 一个编修抱怨道,手指在《图书集成》的封面上划过,“听说李光地大人还在跟三爷提意见,说不该在书里加那些‘大逆不道’的话。”
“大逆不道” 指的是《皇极典》里论证 “长幼有序” 的内容,三阿哥想借编书证明自己是太子被废后的合法继承人。编修说 “人手不够”,实则是三爷党在扩张时遇到阻力,文人不愿卷入夺嫡之争;李光地提意见,说明三爷党内部已有分歧。墨苏悄悄在茶杯底用指甲划了个 “三” 字,示意老周留意。
再看那武官 —— 他每隔片刻就抬头看窗外,窗外正对着户部衙门的侧门。墨苏注意到,他的靴子沾着泥,是永定河边的红泥,而昨天刚下过雨,说明他刚从河边来。户部掌管国库,武官监视户部,很可能是在盯三爷党挪用银两的动向,说不定是太子党的人。
最可疑的是账房 —— 算盘声 “三拨一顿”,是潜龙阁的 “待命暗号”;他敲账本的节奏,是 “咚、咚、咚”,对应 “潜龙阁” 三字的笔画数。墨苏假装去柜台买瓜子,路过账房时,故意撞了下他的胳膊,算盘珠子撒了一地。“对不住,对不住!” 墨苏连忙道歉,弯腰捡珠子时,瞥见账房腰间的玉佩 —— 是块双鱼佩,和纳兰承志腰间的一模一样,都是潜龙阁密探的信物。
“墨掌柜,您的瓜子。” 老周递过瓜子,趁机在他手背上划了道 “一” 字,意思是 “有一个潜龙阁密探”。墨苏点点头,回到座位,从袖中摸出张诗签 —— 茶肆特制的,正面印着 “春风又绿江南岸”,背面空白。他用茶水在背面写:“碧螺春三泡,味涩,需加糖。”
“碧螺春” 代指三爷党,“三泡味涩” 是说三爷党内部矛盾(编修派与李光地的分歧),“需加糖” 是指需要外部资金(潜龙阁想用江南织造府情报换编修进度,暗示八爷党有资金可提供)。老周过来续水时,拿起诗签看了眼,随手扔进火炉:“墨掌柜这诗签写得好,就是字淡了点,下次用浓墨。”
这是在回应:“情报收到,注意用更隐蔽的方式传递。”
【卧底的破绽】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翰墨斋,墨苏刚整理完账本,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 —— 是陈梦雷,身后跟着个面生的年轻人,二十出头,穿着月白色长衫,举止拘谨,却时不时用眼角扫过书架,眼神锐利得像鹰。
“墨掌柜,给你介绍下,这是纳兰承志,容若先生的后人,刚到三爷府当书记,以后负责《图书集成》的文稿整理。” 陈梦雷笑着说,把纳兰承志推到前面。
墨苏心里一动 —— 纳兰性德是明珠的长子,明珠是八爷党的核心人物,纳兰承志作为后人,不去八爷府效力,反而来三爷党当书记,要么是家族失势被迫投靠,要么是潜龙阁派来的卧底。他连忙拱手:“久仰容若先生大名,晚生抄书时,最喜他的‘人生若只如初见’。”
纳兰承志的眼神闪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墨苏会提纳兰性德的词,他勉强笑了笑:“家父常说,先叔的词太悲,不适合朝堂。墨掌柜若喜欢,下次我带些先叔的手稿残卷来,给您鉴赏。”
“那可太好了!” 墨苏故意热情,伸手去握纳兰承志的手,“晚生多谢纳兰公子。” 指尖触到纳兰承志的袖口时,他摸到块硬物 —— 是个小小的金属牌,形状像朵云,这是潜龙阁 “青字辈” 密探的标记(徐渭提过,潜龙阁密探按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 分辈,“青” 字辈多是年轻密探,用云纹牌)。
确认了纳兰承志的卧底身份,墨苏却没点破,反而转身去取《通志堂经解》—— 这是纳兰性德主持编撰的书,纳兰承志来买这本书,本就是在 “亮身份”。“纳兰公子,这是您要的《通志堂经解》,里面有几处批注,是晚生按先叔的笔法补的,您看看合不合心意。”
纳兰承志接过书,翻到有批注的地方,手指在 “仁义” 二字上顿了顿 ——“仁” 字的 “人” 旁写得格外长,“义” 字的 “乂” 写成了 “八”,合起来是 “人八”,暗指 “八爷”。这是在向墨苏传递:“我是八爷的人,可合作。”
墨苏假装没看见,笑着说:“公子若觉得不好,晚生再改。对了,陈大人,您上次要的《天文典》样章,我找出来了,在库房里,我去取给您。” 他故意支开陈梦雷,想单独和纳兰承志聊聊,却被陈梦雷拦住:“不用麻烦墨掌柜,让纳兰书记去取吧,他以后要常来,熟悉下库房位置也好。”
纳兰承志跟着墨苏去库房,路上小声说:“墨掌柜,我知道你是粘杆处的人,潜龙阁想拉你入伙,八爷许你江南盐场的经营权,比四爷给的多。”
墨苏脚步一顿,没想到纳兰承志这么直接,他压低声音:“纳兰公子慎言,晚生只是个开书肆的,不懂你说的什么。”
“懂不懂不重要,” 纳兰承志从袖中摸出块玉佩,塞给墨苏,“这是八爷的信物,你若想合作,拿着玉佩去东四北大街的同福茶馆,找姓周的伙计。” 说完,他取了《天文典》样章,转身就走。
墨苏看着手中的玉佩 —— 是块白玉佩,刻着 “八” 字,确实是八爷党的信物。他把玉佩藏进柜台的暗格,心里盘算:纳兰承志急于拉他入伙,说明潜龙阁很想获取《皇极典》的编修进度,而三爷党让纳兰承志熟悉库房,是在试探他的忠诚度,这两人都在利用对方,自己正好可以坐收渔利。
【情报的二次加工】
傍晚关店后,墨苏把纳兰承志的身份和潜龙阁的交易,写在密信里 —— 用盐粉水写在《论语》的扉页上,内容却做了调整:“三爷党新招书记纳兰承志,疑似八爷党旁支,需进一步观察;潜龙阁以江南织造府情报,求换《皇极典》编修进度,意图不明。”
他没有直接上报纳兰承志是潜龙阁卧底,一是怕粘杆处立刻采取行动,打草惊蛇;二是想留着纳兰承志,从他那里获取更多潜龙阁的情报。这是徐渭教的 “情报兑水”—— 永远不要把所有信息都上报,留一手,才能在多方势力中周旋。
阿福送密信回来时,脸色有些发白:“墨掌柜,刚才我去茶馆,看见纳兰公子在门口,他问我去干什么,我说去送茶叶,他才放我走。”
墨苏心里一紧 —— 纳兰承志在监视阿福,说明潜龙阁已经开始怀疑他,以后传递情报要更小心。他摸出块麦芽糖,递给阿福:“别怕,以后你去送茶叶,就说给老周掌柜送的,顺便买些点心回来,别让别人起疑。”
阿福接过糖,点点头:“我知道了,墨掌柜。”
【三爷党的裂痕】
亥时的梆子声响起时,墨苏还在整理白天的情报。他把翰林院编修的抱怨、武官的监视、账房的暗号、纳兰承志的卧底身份,一一记在密写本上,忽然发现个重要线索:三爷党内部,至少有三股势力在角力 ——
编修派:以陈梦雷为首,主张通过编书笼络文人,从经义上论证三阿哥的继承权,这是三阿哥的核心战略,但缺乏资金支持,只能靠挪用国库银两。
务实派:以户部王掞为首(虽然王掞是太子党卧底),认为编书耗费太大,不如直接买官卖官,快速扩充势力,这派与八爷党有私下往来,可能在挪用银两时中饱私囊。
卧底派:以纳兰承志为代表,表面投靠三爷党,实则为潜龙阁传递情报,想挑拨三爷党与太子党、八爷党的矛盾,坐收渔利。
这三股势力各怀鬼胎,只要稍加挑拨,就能引发内斗。墨苏在密写本上写下:“可利用编修派与务实派的资金矛盾,借潜龙阁之手,揭露务实派挪用银两的事,引发三爷党内部混乱。”
写完,他把密写本藏进灶台的夹层,又取出那半张《职方典》残页 —— 潜龙阁用江南织造府的情报换编修进度,他可以把残页交给粘杆处,让四爷党去查八爷党的囤粮点,同时假装给潜龙阁提供假的编修进度,让他们误以为三爷党在《皇极典》里加了更多 “逆言”,刺激八爷党对三爷党动手。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纸,照在《职方典》残页上,朱笔圈着的江南地名,像一个个陷阱,等着各方势力跳进去。墨苏知道,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他就像个棋手,在棋盘上布下一个个棋子,等着对手落子,然后抓住破绽,一举制胜。
他拿起《左传》,翻到父亲批注的那一页:“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 父亲的字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提醒他:谍战如战场,只有懂得伪装和谋略,才能活下去,才能查清真相。
墨苏合上书,吹灭油灯,躺在冰冷的炕上。明天,他要去土地庙赴约,给潜龙阁提供假情报;后天,他要向陈梦雷 “汇报” 纳兰承志的 “可疑行为”,进一步挑拨三爷党内部关系;大后天,他要把江南织造府的情报传给粘杆处,让四爷党对八爷党动手。
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不能出错。但他不怕 —— 为了父亲的冤案,为了王大娘的安全,也为了自己的初心,他必须走下去,直到把所有陷害父亲的人,都拉下马。
天快亮时,墨苏终于睡着了,梦里,他回到了扬州的小院,父亲在教他写 “隐字诀”,母亲在旁边熬着疙瘩汤,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