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墨斋”的铜铃刚响过第二声，陈默正帮着晓燕表哥整理新收来的线装书，抬头就见个穿军绿色外套的男人走进来。对方身材挺拔，肩上挎着个旧帆布包，眉眼间带着股爽朗劲儿，进门先扫了圈博古架，目光最后落在陈默手边的书箱上。
“老板，听说你这儿收老物件？”男人声音洪亮，指尖敲了敲柜台，“我这儿有块民国的怀表，想让你掌掌眼。”
晓燕表哥刚要起身，里屋忽然传来电话铃声，他冲陈默递个眼色：“你先帮这位先生看看，我接个电话就来。”
陈默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指了指旁边的木凳：“先生您坐，把怀表给我瞧瞧？”
男人也不客气，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壳怀表，表链是磨损的银质，递过来时还带着点体温。陈默接过怀表，没急着开盖，先摸了摸表壳的纹路——铜壳上刻着缠枝莲纹，边缘有自然的包浆，不是人工做旧能仿的。他想起晓燕表哥说的“老物件辨伪要先看包浆”，指尖顺着纹路轻轻滑过，心里已有了几分底。
“这表您是从哪儿得的？”陈默一边问，一边小心地打开表盖。表盘是象牙质地，指针早已停摆，但刻度上的珐琅彩还很鲜亮，表盘下方刻着“民国十八年上海亨达利造”的小字，字体工整，没有模糊的痕迹。他又翻到表背，背面刻着个“胡”字，笔画遒劲，像是常年握笔的人刻的。
“家里长辈传下来的。”男人盯着陈默的动作，见他翻表背时特意避开指针，还小心托着表壳，眼神里多了几分打量，“小伙子看着年纪不大，倒挺懂行？”
“就是跟着表哥学了点皮毛。”陈默合上表盖，把怀表递回去，“这表是真的民国货，亨达利是当时有名的钟表行，能留存这么完整的不多见。表壳的包浆是自然形成的，至少得有七八十年，表盘的珐琅彩没脱落，算是品相上等的老物件。”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表芯可能有点问题，您看表盖内侧的划痕，应该是之前有人拆开修过，要是想让它走起来，得找专门修老钟表的师傅，别随便找路边摊，容易弄坏零件。”
男人接过怀表，指尖摩挲着表背的“胡”字，忽然笑了：“小伙子眼挺毒，这表确实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当年他在上海做生意，特意买了这块表当念想。前几年表停了，我找修表的看过，说零件太老，没人敢修——你倒提醒我了，知道哪儿有靠谱的师傅吗？”
“我表哥认识个修老钟表的师傅，在琉璃厂西口，叫‘老钟表匠李’，您可以去找他试试。”陈默刚说完，晓燕表哥就从里屋出来，一见男人就笑了：“胡哥？你怎么来了！我还以为你得下个月才从潘家园过来。”
“这不是路过，顺道来看看你。”被称作“胡哥”的男人拍了拍晓燕表哥的肩膀，又回头看陈默，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你这表弟不错啊，不光懂书，还识得老怀表，比那些只会看价的半吊子强多了。”
晓燕表哥笑着摆手：“他可不是我表弟，是来让我看家里传的民国线装书的。昨天刚帮他辨了金牙的仿品瓷瓶，今天又能看出怀表的门道，比我年轻时灵光多了。”
“金牙？”胡八一挑了挑眉，语气里多了点玩味，“是不是‘聚宝阁’那主儿？前两年他想用仿品唐三彩骗个老爷子，还是我帮着戳穿的。那主儿手里没几件真东西，也就骗骗不懂行的。”
陈默心里一动，原来胡八一也认识金牙，他刚想多问两句，就见胡八一从帆布包里掏出张照片，递给他：“小伙子，你既然懂老物件，帮我看看这照片里的铜镜？是我前几天在潘家园拍的，看着像汉代的，就是拿不准。”
照片里的铜镜直径约莫十厘米，镜面有些斑驳，镜背上刻着四乳钉纹，中间是个简化的龙纹。陈默仔细看着照片，想起晓燕表哥讲过的汉代铜镜特征——四乳钉纹是汉代常见的纹饰，龙纹线条流畅，没有后世仿品的僵硬感，镜面的铜绿也是自然氧化形成的，不是酸咬的假锈。
“这铜镜看着像汉代的。”陈默指着照片里的乳钉纹，“您看这乳钉的大小，均匀且凸起不高，是典型的汉镜风格。镜背的龙纹线条没断笔，氧化层也自然，要是实物没毛病，应该是真的。不过最好还是看实物，照片容易看不清细节，比如镜面有没有裂痕，边缘有没有修补的痕迹。”
胡八一眼睛亮了，收起照片时，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行啊小伙子，年纪轻轻，脑子挺清楚，不盲目下判断，比我当年强。以后要是想入行，随时来潘家园找我，我给你介绍几个靠谱的朋友。”
晓燕表哥在一旁打趣：“胡哥，你这是想挖我墙角啊？人家陈默可是要守着爷爷的书，当‘书管家’的。”
胡八一哈哈一笑，又跟晓燕表哥聊了几句怀表的事，临走前特意冲陈默点头：“小伙子，好好学，老物件这行，最缺的就是你这种心细、不贪的人。以后遇到拿不准的，随时找我。”
看着胡八一的背影消失在巷口，陈默心里一阵热乎。晓燕表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看胡哥看着爽朗，他可是这行里的老手，能让他点头的年轻人，没几个。你今天能凭本事让他认可，说明你是真的懂行，不是瞎蒙的。”
陈默低头看着手边的书箱，想起金牙的仿品瓷瓶，又想起胡八一的赞许，忽然明白——识货不只是认得出老物件的年代，更要辨得清人心的真假。就像爷爷的书，藏着岁月的重量；就像胡八一的怀表，带着家族的念想；而那些靠仿品骗人的伎俩，终究经不住仔细打量。
他轻轻打开书箱，拿出一本线装书，扉页上爷爷的题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陈默摸着书页上的纹路，心里更踏实了——不管以后遇到多少像金牙这样的人，他都能凭着自己的眼力和初心，守住这些书，守住爷爷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