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义风小哥”的名声如同涟漪般在西城的市井巷陌间扩散,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也足够引起一些潜藏于水面之下的鱼虾的注意。
牛凤能感觉到,当自己戴着那顶破旧斗笠走在街上时,偶尔会捕捉到几道带着探究意味的视线,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漠视。
他依旧每日去“望海楼”茶肆报到,只是坐的位置更加角落,听得也更加专注,试图从那些纷杂的议论中,筛选出关于朝堂、关于边关,尤其是关于“刘”姓权贵或宫中“冯”姓妃嫔的只言片语。
这一日,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忠良被奸臣所害、其后人历尽艰辛终得昭雪的故事,醒木拍得震天响。
牛凤端着一碗早已凉透的粗茶,心思却不在书上。
邻桌几个看似是某家府邸低级仆役的汉子,正压低了声音抱怨着主家的苛刻。
“……呸!安国侯府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连咱们这些外围跑腿的月钱都克扣!”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侯府势大,捏死咱们跟捏死蚂蚁似的!”
“唉,谁说不是呢。听说前几日,侯爷看上了西街老徐家的闺女,那姑娘才十四,已经有了婚约,硬是被侯府管家带人上门,说是她爹早年欠了侯府的印子钱,利滚利一辈子也还不清,要拿闺女抵债呢!”
“造孽啊……老徐头气得当场吐了血,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那闺女被强行带进了侯府,怕是……”
安国侯府?
牛凤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顿。
这个名字,他并非第一次听闻。
爷爷牛天扬绘制的那张简陋的京城势力图上,安国侯府被标注为刘贵妃的外戚,是其家族在京城的重要势力之一,仗着宫中贵妃的势,在京城横行霸道,风评极差。
听到此处,牛凤的眉头不禁蹙起。强抢民女,逼人卖身抵债,这等行径,与边塞柔然蛮骑何异?
甚至更为可恨,因其披着一层官身皮,行着禽兽事。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茶碗,将那几个仆役抱怨的细节默默记下——西街,老徐家,印子钱,十四岁闺女。
傍晚回到泥鳅巷的小院,牛凤将白日听闻告知了牛天扬。
牛天扬听完,眼神微冷:“安国侯府……刘贵妃的兄长,当今的国舅爷。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凤儿,你待如何?”
牛凤沉吟片刻,抬头道:“爷爷,我想去看看。若有可能……我想救那姑娘出来。”
牛天扬看着他,并未立刻反对,而是问道:“为何?须知安国侯府守卫森严,绝非街头地痞可比。风险极大。”
“其一,路见不平。”牛凤回答得干脆,“其二,安国侯府是刘贵妃一党的重要爪牙。若能借此机会,潜入其府邸,或许能找到一些关于他们勾结外敌、或是其他不法勾当的证据。其三,”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我想知道,这些所谓的权贵,内里究竟腐烂到了何种地步。”
他的理由,既有少年人的热血,也包含了更深层的考量。
牛天扬微微颔首:“思路尚可。但切记,量力而行,安全第一。安国侯府必有高手护卫,不可力敌,只可智取。探查为主,若事不可为,立刻撤离。”
“孙儿明白。”
是夜,月黑风高,正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机。
牛凤换上了一身更加贴合的夜行衣,这还是牛天扬这几日利用零碎布头亲手为他改制的。
他将金刀绑在小腿上,几枚磨得光滑尖锐的石子揣在怀中,鎏金镖太过显眼,并未携带。
凭借着白日打听到的方位和超群的记忆力,牛凤如同暗夜中的狸猫,在京城西城的屋脊巷道间悄无声息地穿行。
避开了几队巡夜的兵丁,他很快来到了西城与富庶区交界地带。
这里虽不及皇城周边那般显赫,但也是高门大院林立,安国侯府便在其中。
远远望去,侯府朱门高墙,门前石狮狰狞,即便在夜色中也透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府内灯火零星,大部分区域已陷入黑暗。
牛凤没有贸然靠近正门,而是绕到府邸侧面,选择了一处相对偏僻、墙头生长着些许杂草的院墙。
他屏息凝神,仔细倾听墙内的动静,确认附近并无守卫巡逻的脚步声后,深吸一口气,体内内力流转,足尖在墙面上轻轻几点,身形如同毫无重量般飘起,单手在墙头一搭,便悄无声息地翻了过去,落入院中。
落脚处是一片荒废的花园,假山亭台依稀可见往日精致,如今却杂草丛生,显得破败。牛凤伏低身体,借助阴影和残破的景观掩藏身形,小心翼翼地向内宅方向摸去。
根据茶肆听来的零碎信息,那被抢来的姑娘很可能被关在后宅的某个角落,或许是下人房,或许是更不堪的地方。
他一路潜行,避开了两拨提着灯笼巡夜的家丁,这些家丁虽然看似精壮,但步伐虚浮,显然只是普通护院,并未被牛凤放在眼里。
越往里走,府邸的格局越发复杂,院落重重。
正当牛凤试图分辨方向时,一阵压抑的哭泣声和粗暴的呵斥声从前方的某个小院里传来。
“……哭!哭什么哭!能被侯爷看上,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再哭,就把你爹娘都抓进大牢!”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爹欠的钱,我做牛做马一定还……”
一个少女哀婉的哭泣声令人心碎。
“哼!由得了你?老实待着!明天自有嬷嬷来教你规矩!”
牛凤眼神一冷,循着声音,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座独立的小院。
院门从外面锁着,门口站着两个膀大腰圆、手持棍棒的婆子。
他绕到小院侧面,观察了一下,发现有一扇窗户并未关严实。
他如同壁虎般游上墙壁,透过窗缝向内望去。
只见屋内陈设简单,一个穿着粗布衣裙、面容清秀却哭得梨花带雨的少女,正被反绑着双手,蜷缩在墙角。两个面相凶恶的婆子正站在屋内,恶声恶气地训斥着。
确认了目标,牛凤不再犹豫。
他轻轻撬开窗栓,如同鬼魅般滑入屋内,落地无声。
“谁?”一个婆子听到细微声响,猛地回头。
迎接她的,是牛凤快如闪电的两记手刀!
“呃!”
“啊!”
两个婆子根本没看清来人模样,只觉颈后一痛,眼前一黑,便软软地瘫倒在地,昏死过去。
那被绑的少女吓得止住了哭声,惊恐地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蒙着面只露出一双明亮眼睛的黑衣人。
“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牛凤压低声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
他上前,用金刀割断少女手腕上的绳索。
“你……你是‘风小哥’吗?”
少女颤抖着,带着一丝希冀问道。
看来“风小哥”的名声,连这深宅大院里的受害者也略有耳闻。
牛凤不置可否,快速说道:“没时间解释,跟我走。”
他拉着少女,来到窗边,先警惕地观察了一下外面,确认安全后,低声道:“抱紧我,闭上眼睛,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少女虽然害怕,但求生的本能让她依言紧紧抱住了牛凤。
牛凤深吸一口气,揽住少女的腰,体内内力奔涌,身形一纵,便如同夜枭般轻盈地跃出了窗户,落在院外的阴影中。整个过程悄无声息。
他并未选择来时翻越的高墙,那带着一个人风险太大。
凭借着入府时观察的地形,他找到了一处靠近后巷、相对低矮且僻静的院墙。
先将少女托上墙头,自己再翻身而过,然后接住跳下的少女,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错综复杂的小巷深处。
直到远离了安国侯府的范围,在一处废弃的土地庙后墙根下,牛凤才停了下来,松开了少女。
“好了,暂时安全了。”
牛凤取下蒙面巾,露出尚且稚嫩却沉稳的面容。
少女惊魂未定,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救命恩人竟然是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更是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快起来,”牛凤将她扶起,“你是西街老徐家的女儿?”
“是,奴家叫小莲。”少女哽咽着回答。
“你爹欠安国侯府银子的事,可是真的?”
小莲哭着摇头:“根本不是!我爹是老实本分的木匠,从未向侯府借过钱!是他们看上了我,故意栽赃陷害!那借据是假的!”
牛凤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
他沉吟片刻,从怀中摸出几个碎银子——这是牛天扬给他应急用的——塞到小莲手中:“这些钱你拿着,立刻回家,带着你爹娘,连夜离开京城,去外地投亲靠友,越快越好!安国侯府势大,绝不会善罢甘休,京城你们是待不下去了!”
小莲握着尚有牛凤体温的碎银,泪水再次涌出,她知道恩公说的是实情,留在京城只有死路一条。
“恩公大恩,小莲永世不忘!还未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名字就不必问了,”牛凤摆了摆手,“快走吧,一路小心。”
看着小莲的身影踉跄着消失在夜色中,牛凤并未立刻离开。
他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安国侯府行事如此肆无忌惮,府中定然藏污纳垢。
自己既然已经潜入一次,何不……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他重新蒙上面巾,身形再次融入黑暗,如同鬼魅般,向着安国侯府的方向,折返而去!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救人,而是——安国侯的书房!
若能找到一些安国侯府与边关之事,或是与刘贵妃宫中往来的密信账册,那才是真正有价值的收获!
风险无疑更大,但机遇同样诱人。
牛凤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龙潭虎穴,他已闯过一次,又何妨再闯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