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那间压抑的帅府石屋,鹰嘴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吹在牛凤苍白而滚烫的脸上,却未能驱散他心头的沉重与冰冷。
郭韬那番“从长计议”、“容后再说”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口。
他理解郭韬的顾虑,身为主将,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确凿证据,确实难以对朝中重臣发难,更怕打草惊蛇,引发不可控的后果。但是,理解不代表认同!
那辽人使者此刻或许还在柔然营中,与敌酋把酒言欢,商议着如何瓜分这片浸透了鲜血的土地!
每拖延一刻,那使者就可能带着密约离开,证据就可能湮灭,而“刘大人”一系的卖国行径就可能继续隐藏在那金碧辉煌的庙堂之上,吸食着国家的骨髓!
更重要的是,若让他们的阴谋得逞,边塞将永无宁日,无数像平安村那样的惨剧将会不断重演!
他不能等!
也等不起!
吴昊师兄还昏迷不醒,就是为这情报付出的代价!
李三叔和乡亲们绝望的眼神,还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回到神箭宗弟子驻扎的区域,牛天扬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更加难看的脸色和眉宇间化不开的郁结,心中一沉:“凤儿,郭将军他……”
牛凤抬起头,看着爷爷关切而担忧的眼睛,没有隐瞒,将郭韬的决定和自己的不甘,低声说了出来。
牛天扬听完,沉默了片刻,花白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他拍了拍牛凤未受伤的左肩,叹道:“郭韬有他的难处,身处其位,不得不虑。此事……确实棘手。”
“爷爷,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吗?”牛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使者一旦离开,再想找到证据,就难如登天了!”
牛天扬看着孙儿眼中那几乎要燃烧起来的火焰,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他了解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平时沉稳,一旦认准了事,那股执拗和勇气,远超常人。
“凤儿,”牛天扬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你想怎么做?”
牛凤目光锐利地望向北方,那里是柔然营地的方向,也是那辽人使者可能离去的方向。
“郭将军不愿动用主力,是怕打草惊蛇,引起大规模冲突,也怕担责任。但我们可以!我们神箭宗弟子,本就擅长潜行、突袭、远射!我不要大军,只需一支绝对忠诚、身手矫健的精锐小队!我要去追那使者,在他返回京城,或者与‘刘大人’势力汇合之前,截住他,拿下他,拿到通敌的铁证!”
孤军深入,千里追凶!
这其中的风险,不言而喻!
不仅要面对柔然游骑的围追堵截,更要面对那神秘萨满的诡异手段,以及可能存在的、接应使者的“刘大人”麾下高手!
牛天扬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劝阻,想用安危、用军令来约束孙儿。
但当他看到牛凤那双清澈眼眸中,除了决绝,还有着一种为家国、为公道不惜此身的凛然之气时,所有劝阻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牛凤的身世,想起了那隐藏在深处的血海深仇与巨大风险。
这孩子,注定无法像普通人一样平安顺遂。
他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刀锋。
与其让他在这里因无能为力而煎熬,因军令束缚而眼睁睁看着时机流逝,不如……放手一搏!
或许,这险中求胜之路,才是他唯一的生路,也是打破当前僵局的唯一机会!
良久,牛天扬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神变得和牛凤一样坚定。
他沉声道:“好!爷爷支持你!”
牛凤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
“但是,”牛天扬话锋一转,语气无比严肃,“此事必须绝对保密,绝不能让郭韬将军知晓,否则他必会阻拦。你需挑选最可靠之人,行动要快,要狠,要准!一击即中,远遁千里!”
“孙儿明白!”牛凤重重点头。
爷孙二人不再犹豫,立刻秘密行动起来。
牛凤忍着肩伤的不适,亲自从神箭宗内门弟子中,挑选了五十人。
这五十人,皆是轻功卓绝、箭术精准、并且在上次鹰嘴峡伏击和此次侦察中表现沉着、值得托付的精英。
他们被告知将执行一项极度危险、关乎重大的秘密任务,需绝对服从牛凤指挥,至死方休。
没有一人退缩,所有人都目光坚定地表示愿追随将军左右。
牛天扬则动用自己的关系和权限,为这支小队准备了最好的快马、充足的箭矢、解毒丹药、金疮药以及便于携带的干粮清水。
他将自己压箱底的几样保命物件,也悄悄塞给了牛凤。
“凤儿,记住,”临行前,牛天扬紧紧抓着孙儿的手,老眼微红,“证据要拿,但你的命,更重要!若事不可为,立刻撤退,爷爷在鹰嘴峡等你回来!”
“爷爷,放心。”牛凤反握住爷爷粗糙温暖的手,用力点了点头,“孙儿一定会带着证据,平安回来!”
他没有再多言,毅然转身,翻身上马。
五十名精锐弟子也齐齐上马,动作整齐划一,如同即将离弦的利箭。
牛凤最后看了一眼鹰嘴峡雄浑的轮廓,看了一眼爷爷站在高处凝望的身影,又看了一眼吴昊养伤的石屋方向,心中默念:“吴师兄,等你醒来,希望我带回的,是好消息。”
他猛地一拉缰绳,调转马头,面向北方那未知的险途,清叱一声:
“出发!”
五十一骑,如同脱离弓弦的致命箭簇,不再回头,向着北方苍茫而危险的地平线,疾驰而去!
马蹄踏起滚滚烟尘,很快便消失在鹰嘴峡守军的视线之外。
他们绕开了柔然主力盘踞的区域,根据昨夜探查到的零星信息和斥候回报,判断那辽人使者最有可能选择的几条撤离路线,选择了其中一条最为隐秘、也最可能截住对方的路,义无反顾地扎了进去。
这是一场豪赌。
赌的是牛凤的判断,赌的是这支小队的战斗力,赌的是那冥冥中的一线生机。
违抗主将军令,孤军深入敌后,目标直指牵扯朝堂巨鳄的通敌使者。
年仅八岁的游击将军牛凤,再次以他超乎年龄的胆魄与决断,将自己和五十名忠诚的部下,投入了一场更加波澜云诡、九死一生的危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