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升台周遭的仙气依旧氤氲，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疏离感。陈凡默不作声地跟着那名面色如同万年寒冰的护卫，离开了广场中心，走向飞升台侧后方一片明显被遗忘的角落。
与接引仙殿那片流光溢彩、仙气盎然的建筑群相比，这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一片低矮、粗糙的石屋杂乱地挤在一起，像是随意丢弃的顽石。空气中的灵气稀薄得可怜，几乎感觉不到，反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衰败的气息。这里是飞升台值守天兵的驻地，也是仙界底层最真实的写照。
护卫在一间最为偏僻的石屋前停下脚步。石屋门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墙角甚至能看到蛛网。他抬了抬下巴，语气淡漠得没有一丝温度：“以后，你就住这里。”
陈凡的目光扫过石屋，脸上波澜不惊。
护卫继续用那种宣读既定规则的腔调说道：“每日职责，巡视飞升台外围区域，禁止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若有新的飞升者出现，立刻向接引仙殿通报。”他顿了顿，视线在陈凡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穿透这层平静，挖掘出一些预料中的愤怒或惶恐，但他失望了。护卫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最终只是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听明白了？”
“明白。”陈凡的回答简短有力，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护卫不再多言，转身离去，步伐带着一种属于上位者的轻蔑和冷漠。
陈凡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石门。“吱呀”一声，刺耳难听。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封气息的风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想皱眉。石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从门缝和石壁缝隙透进的微弱天光。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一张硬邦邦的石床和一个看起来随时会散架的破旧蒲团，再无他物。
然而，陈凡的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这种简陋和忽视，正是他目前最需要的。他反手关上石门，将那令人不悦的窥探目光隔绝在外。这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个最低微的身份，恰好成为了他最好的掩护。
他需要时间，需要信息，需要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支点，来撬动这个看似固若金汤的仙界格局。
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陈凡闭上了双眼。但在他体内，浩瀚如海的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蛛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瞬间笼罩了以石屋为中心的广阔区域。重点，自然是那座接引仙殿。
赵千源那带着谄媚和算计的气息，四名地仙护卫巡逻时散发的能量波动，甚至仙殿内部一些细微的阵法运转，都在他神识的监控下纤毫毕现。同时，他分出了一缕极其隐秘的神念，如同无形的触角，遥遥锁定在广场角落那个一直低着头的瘦弱少年身上。这少年身上，似乎有种不同寻常的东西。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流淌。飞升台的光罩偶尔会泛起涟漪，接着便有一两个身影带着茫然和惊喜从中走出。每一次，接引仙殿的护卫都会准时出现，将这些初临仙界的飞升者带走，流程机械而冷漠。那个瘦弱少年始终孤零零地站在原地，身体微微颤抖，像是一片在寒风中飘零的落叶，等待着未知的命运审判。
突然——
嗡！
一股强横无匹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天际尽头爆发，并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逼近！这股气息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散了飞升台周围稀薄的仙气，所带来的压迫感远超地仙境界，赫然达到了真仙后期！而且，这股气息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倨傲、蛮横，仿佛天生的主宰，视众生为草芥！
陈凡闭合的眼眸倏地睁开，眼底深处一丝精芒一闪而逝。来了！是预料中的“接引仙使”，还是更麻烦的角色？
只见一道青色流光割裂长空，带着刺耳的破风声，如同陨星般悍然砸落在接引仙殿前的广场中央。光芒敛去，露出一名中年修士的身影。他身着绣有繁复云纹的青色道袍，面容冷峻如同刀削，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顾盼之际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意味，扫过广场上那些惴惴不安的飞升者，就像在看一堆毫无价值的货物。
早已等候在旁的赵千源，此刻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他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夸张的恭敬：“晚辈赵千源，恭迎刘执事大驾光临！”
真仙后期，在青木仙宗内，至少也是外门执事一级的人物，手握实权，对于赵千源这种底层管事而言，是需要仰望的存在。
姓刘的冷峻修士从鼻子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声，算是回应，目光甚至没有在赵千源身上多停留一秒，直接问道：“这次的新人，质量如何？”
赵千源连忙躬身回答，语气越发谦卑：“回刘执事话，本月至今，飞升台共计接引飞升者三十七人。经过初步探查，其中身具仙骨者八人，品质最高者为……蓝色下品。”他话语流畅，神色自然，完美地将陈凡之前测试时那抹诡异的紫色光晕掩盖了过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他还存了借刀杀人的心思。
“蓝色下品？马马虎虎，勉强够格了。”刘执事淡漠地评价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随即，他猛地提高音量，声音如同寒冬里的冰锥，尖锐、冰冷，清晰地传遍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陈凡所在的偏僻石屋区也听得清清楚楚：
“本座刘震，青木仙宗外门执事！今日莅临，宣示宗规：自即日起，此飞升台所有新晋飞升者，无论出身，不论资质，皆需登记入册，归附我青木仙宗！”
这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广场上那些尚对未来抱有幻想的飞升者先是一愣，随即绝大多数人脸上都涌现出狂喜之色！
青木仙宗！听起来就是仙界的大势力！刚刚飞升就能加入如此宗门，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大机缘！许多人心跳加速，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光明的仙途。
然而，刘震接下来的话，将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彻底浇灭，只剩下刺骨的冰寒：
“入宗之后，尔等需恪守宗规，勤勉效力！初始身份，皆为仆役！服役百年，不得有误！百年之后，视尔等勤勉程度与贡献大小，再由宗门裁定，是否可晋升外门弟子！”
仆役？！百年？！
这两个词如同惊雷，在所有飞升者耳边炸响！
广场上瞬间死寂，随即一片哗然！
“什么？仆役？这……这怎么可能！”
“仙使大人！我等皆是下界历经万难，千辛万苦才得以飞升，为何……为何要做那最低贱的仆役？”
“百年！百年光阴岂是儿戏？还请仙使开恩，给我等一个公平的机会！”
震惊、愤怒、不甘、委屈……种种情绪在飞升者们脸上交织。他们在下界哪个不是一方巨擘、天之骄子？受万人敬仰，何曾受过如此屈辱？飞升仙界，本以为是一场新生，是踏上更广阔舞台的开始，谁知等待他们的竟是沦为奴仆，而且一做就是百年！这让他们如何能接受？
“聒噪！不知死活！”刘震眼中寒光一闪，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的戾气。真仙后期的恐怖威压再无保留，如同无形的万丈山岳，轰然降临！
轰！
噗通！噗通！噗通！
接连不断的跪地声响起。那几个带头出声抗议的飞升者，以及他们周围的一片人，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砸在灵魂和肉身上，瞬间脸色惨白如纸，气血翻腾，双腿一软，直接被这股可怕的威压按倒在地，五体投地，连抬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可怕的寂静再次笼罩广场，只剩下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公平？”刘震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嘲讽，“在这仙界，实力就是公平！弱肉强食，就是亘古不变的法则！能让你们进入青木仙宗，哪怕只是做个仆役，也是尔等几辈子修来的造化！再敢有半分异议，废去修为，打入堕仙渊，永世不得超生！”
“堕仙渊”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所有飞升者，包括那些被压跪在地的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眼中充满了最深的恐惧。他们毫不怀疑这位刘执事的话，仙界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所有的傲气、不甘，在绝对的实力差距和死亡的威胁面前，被碾得粉碎。只剩下绝望的麻木。
赵千源站在刘震身侧，看着眼前这群瑟瑟发抖的“天骄”，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的目光如同毒蛇，在人群中扫过，最后，精准地定格在飞升台侧后方，那片简陋石屋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阴险而得意的弧度。
机会来了。
他上前一小步，凑到刘震耳边，用一种看似压低，实则刚好能让附近一些人听到的音量说道：“刘执事，还有一人，名叫陈凡，方才在飞升台上便桀骜不驯，冲撞值守仙兵，态度极为嚣张。此等刺头，若不加严惩，恐难以服众，坏了宗规严肃性。”
刘震的目光随着赵千源的话语，如同两柄实质的冰剑，骤然射向陈凡所在的那间偏僻石屋。那目光锐利无比，仿佛能穿透厚厚的石墙，直视屋内的身影。
“哦？还有一个不开眼的？”刘震的声音淡漠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那个叫陈凡的，滚出来见本座。”
石屋内，陈凡心中冷笑更甚。果然不出所料，赵千源这条地头蛇，还是迫不及待地要借刀杀人了。他缓缓起身，脸上依旧是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推开石门，刺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了下眼，他迈开步子，不紧不慢地走向广场中央，走向那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刘震和一脸阴笑的赵千源。
所有的目光，幸灾乐祸的、同情的、好奇的、麻木的，瞬间全部聚焦在这个刚刚从破烂石屋里走出的青年身上。
刘震上下打量着陈凡，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细微的讶异。这个刚刚飞升的下界修士，在他的真仙威压笼罩下，步履沉稳，呼吸平稳，眼神平静得可怕，完全没有其他飞升者那种惶恐不安的模样。这份定力，倒是罕见。
但讶异也只是一闪而过。在绝对的实力和权势面前，一点定力毫无意义。刘震恢复了那副冷峻漠然的表情，用一种宣判命运般的口吻，朗声说道，声音传遍四方：
“陈凡！你冲撞飞升台值守仙兵，以下犯上，依律当严惩不贷！念在你初临仙界，不识规矩，本座今日便格外开恩，饶你惩戒之苦。”
听到这话，一些飞升者露出诧异的表情，这就饶过了？赵千源脸上的阴笑则更浓了，他知道，重点在后面。
果然，刘震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冰冷：“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为儆效尤，即日起，你无需经过筛选考核，直接录入青木仙宗名册！”
直接录入宗门？这算是开恩？部分飞升者有些懵了。
刘震的声音如同锤击，一字一句地砸落：“录入之后，你的身份为——最低等仆役！服役期限，百年！百年之内，若有不轨，立斩不赦！陈凡，对此判决，你可有异议？”
直接点名！特殊“关照”！最低等仆役！百年刑期！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哪里是什么开恩，这分明是最严厉、最带有侮辱性的惩罚！连那百年仆役的“观察期”都省了，直接坐实了最低贱的身份！这是杀鸡给猴看，要拿这个叫陈凡的家伙立威啊！
一道道目光变得复杂无比。有人暗暗摇头，觉得陈凡可怜，刚飞升就得罪了人，这辈子算是完了。更多的人则是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尤其是之前被陈凡那份“镇定”隐隐刺痛过自尊心的人，此刻更是觉得快意。让你装！在真正的仙宗大人物面前，看你还怎么装下去！
赵千源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他得意地看着陈凡，眼神仿佛在说：小子，在飞升台上你不是挺能装吗？现在呢？在刘执事面前，你倒是再装一个给我看看？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
无尽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真仙后期的恐怖威压如同潮水般重点集中在陈凡身上，试图将他压垮，让他跪地求饶。刘震冰冷的目光如同枷锁，锁定着他，等待着他崩溃或者屈服。
在死一般的寂静和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陈凡缓缓抬起了头。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的愤怒、恐惧或是绝望，平静得令人心寒。
他迎着刘震那足以让普通地仙心神崩溃的冰冷目光，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抹难以言喻的弧度。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么会像其他人一样崩溃跪地，要么会忍气吞声接受这屈辱的命运时，陈凡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柄无形的重锤，清晰地、平稳地敲击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敲击在死寂的广场上：
“仆役百年？”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品味这三个字所代表的漫长屈辱。然后，在刘震逐渐变得危险的目光中，在赵千源戏谑的期待中，在所有飞升者难以置信的注视下，他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吐出了三个石破天惊的字：
“我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