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雾凝结的狰狞鬼脸在紫晶匣里转了个圈,朝殷红羽抛了个飞吻,这才彻底消散,只留下那粘稠甜腥的气息在奢华到令人窒息的内室里弥漫,呛得人作呕。
殷红羽脸上那抹甜腻虚伪的笑意终于如同劣质的胭脂般悄然褪去,只剩下一层冰冷光滑的假面。她伸出染血的手指,嫌恶地凭空点了点。
“脏。”
轻飘飘一个字,像是丢掉什么垃圾。
旁边侍立的一个灰衣婢女脸色瞬间惨白,连滚带爬地扑到角落,抓起一块价值不菲的冰蚕丝帕子,蘸着金盆里的玫瑰花露水,疯了似的去擦拭那空了的紫晶匣和木雕蝙蝠几案。每一次擦拭都带着拼命的狠劲,仿佛不把那恶毒的残留气息擦干净,下一刻被“艺术”掉的就是她自己。
殷红羽看也不看婢女的恐惧与忙碌。她慢慢踱到那张阴沉沉的木雕蝙蝠几案前,伸出两根保养得宜、如同水葱般的玉指,轻轻拎起那暂时无用的空紫晶匣。指尖与冰凉匣身触碰,发出细微的脆响。她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肉痛,随即是更深的阴毒。巫灵这老妖婆的东西,沾上了就甩不脱的腥气!十万上品灵石……龙北琴那件诡异的法宝……换他一条狗命!值!只要这碍眼的泥腿子从云霄城彻底消失!化为脓水!化为尘埃!
她将空匣子随手抛进旁边一个专门盛放奇石的玛瑙托盘里,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如同敲响了某人生命的丧钟。
“备水,熏香,”殷红羽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我要沐浴更衣。这味道……脏。”
与此同时,百里之外的云霄城。
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咸鸭蛋黄,软塌塌地挂在天边,将破败的灾民聚集区涂抹成一片病态的昏黄。原本用来遮风挡雨的各种帐篷、窝棚,此刻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散发着潮湿、霉烂、汗臭和排泄物混合发酵的酸腐气息。低矮的土墙早已坍塌了大半,在暮色中投下犬牙交错的影子,像怪物的脊骨。
几处刚开辟不久的临时水井边,还有零星的妇人木然地提着破水桶,麻木地排着队。浑浊的井水里映出她们因饥饿和疲惫而凹陷的脸颊。远处传来孩童因为吃不饱而低弱断续的哭闹声,夹杂着几声有气无力的犬吠,更添几分令人绝望的衰败。
一片被烟熏火燎得乌漆嘛黑的矮墙角落,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一道身影,如同从暮色本身剥离出来的一部分,悄然凝实。
巫灵。
她依旧裹着那身宽大的、带着诡异巫纹的紫黑色兜帽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优美却过分苍白、涂着暗紫色脂膏的下巴和一抹同样暗紫的、勾起诡异弧度的唇角。她仿佛不是站在肮脏破败的灾民区,而是置身于最华美的舞台中央。
她对着空气,姿态曼妙地张开双臂,宽大的斗篷袖口垂落,露出一双如同完美玉雕、指甲却染着剧毒幽蓝、正优雅拈动着什么的手。那动作轻柔、舒展,与其说是在撒毒,不如说是在跳一支祭祀神明的、古老而邪异的舞蹈。
一丝极其微弱、几不可闻的诡异小调,从她那暗紫色的唇瓣间逸散出来。旋律晦涩难懂,却带着一种勾魂夺魄的粘稠质感,明明声音极轻,却似乎能直接钻进人的骨头缝里,让人莫名的心头发慌。
随着她的舞蹈,一点点针尖大小、闪烁着极其黯淡幽蓝色微光的“粉尘”,悄无声息地从她拈动的指间、宽大的袖袍深处,如同细雪般弥散开来。
这些粉尘太细小了,细小到肉眼在昏黄光线中根本难以捕捉。它们没有重量,随着傍晚微弱的气流,轻飘飘地飞扬、旋转,如同有生命般:
几粒落在水井台边沿冰冷潮湿的苔藓上,幽蓝微光一闪而逝,彻底融入黑暗。
更多的,则顺着微凉的风,钻入那些紧紧相邻、散发着恶臭的窝棚狭窄的缝隙里。
还有些,漫无目的地飘浮着,被一只嗡嗡飞过、寻找腐食的黑头苍蝇翅膀的微弱震动裹挟,扑闪扑闪地消失在暮色深处。
巫灵的动作精准而充满韵律感,她缓步而行,围绕着灾民区的几处命脉节点——一口出水量最大的老井,一处临时搭建、挤满病弱妇孺的粥棚门口,一片相对干燥、被当作公共区域的小空地……
她每一步踏出,每一次优雅的旋身和挥手,都有成片成片的幽蓝“雪粉”被释放。那诡异的无声舞蹈在破败的背景中显得既格格不入,又带着一种毁灭性的、极致优雅的暴力美感。
就像一位技艺超凡的画师,用最恶毒的颜料,在人间绘就一幅名为“疫病”的杰作。
“咯咯咯……”巫灵喉咙里发出几声低沉愉悦的轻笑,如同夜枭的喑哑鸣叫,带着点沉醉的意味,“小宝贝们……去吧,去生长,去绽放……把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染成最美的病态花园……”
就在这时。
“蝴蝶!蓝色的!”一个带着浓浓惊喜的稚嫩童音在不远处响起。
一个约莫五六岁、头发乱糟糟像鸟窝、小脸脏得只剩两个黑亮眼珠的小男孩,正努力踮着脚,挥舞着一根细树枝,蹦跳着去够一只在空中翩翩飞舞、翅膀边缘闪烁着淡淡蓝色金属光泽的美丽蝴蝶。
那蝴蝶似乎受了惊,或者被男孩过于热情的动作所扰,轻盈地扑扇着翅膀,一个灵巧的上掠,恰好从巫灵刚刚撒过疫蛊粉的老井区域上方滑过。
在它急速拍打、闪烁着迷人蓝光的薄翅上,几粒附着在绒毛间、更加细微的幽蓝粉尘,在黄昏最后的光线下,不易察觉地微闪了一下。
蝴蝶一个漂亮的斜掠,拐了个弯,掠过一顶破帐篷的尖顶。
小男孩哪里肯放过,嘴里喊着别跑,迈开两条小短腿就追了上去。他冲得太急,一头扎进帐篷转角处相对浓密的昏暗里,那里,空气似乎沉淀着更多肉眼几乎看不见的幽蓝“雪粉”。
噗!
一阵微不可察的气流卷动。
“啊……啊……”小男孩脚步猛地顿住,皱着小鼻子,使劲吸了吸。
“……阿嚏!!”
一个响亮又充满童稚气的喷嚏骤然响起!
他被卷起的尘土和帐篷布料的霉味呛得打了个大喷嚏,小手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把鼻子揉得通红,还沾上了更多灰。他茫然地抬起头,那只漂亮的蓝色蝴蝶早已飞得不见踪影。
“哎呀!跑啦!”小男孩失望地跺了跺脚,鼻尖红红的,小嘴撅得老高。他不甘心地又用小脏手揉了揉发痒的鼻子,左右张望了两下,这才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慢吞吞地往自家窝棚的方向走去。
他小小的背影消失在低矮的帐篷堆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鼻子里吸进去的“尘埃”中,那几粒微不可察的幽蓝光芒,正如寄生虫般,沿着潮湿的呼吸道黏膜,悄无声息地向深处潜去。
巫灵兜帽下露出的那抹暗紫色唇角,勾起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分,带着一丝看戏般冰冷的残忍玩味。
“呵……”她又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气音,目光投向小男孩消失的方向,“苗子……不错。病发的样子……想必更‘活泼’些……” 那声音轻柔地消散在带着污浊气味的风里。
她继续着她的巫毒之舞,如同阴影的化身,游走在即将化为地狱的聚集区,每一步落下,都像是踩在云霄城命悬一线的脉搏之上。
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终于被深沉的夜幕吞噬。
幽蓝色的微光粉尘,彻底隐没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