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诺兹脸上的傲慢和讥讽，在听到“发票”这个词时，像是被冻住的劣质黄油，凝固了一瞬。他似乎花了零点几秒来处理这个完全不在他剧本里，甚至不在他认知范围内的词汇。他见过反抗的，见过求饶的，见过愤怒的，也见过恐惧的，但他从未见过一个被黑警上门敲诈的黑帮分子，一本正经地跟他要发票。
这是一种比直接的暴力反抗更具侮辱性的回应。它用文明世界的秩序，去消解他野蛮的威胁，将他从一个手握权力的警监，瞬间拉低到了一个上门推销业务却提供不了正规手续的骗子。
“发票？”
雷诺兹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当然，我们会为你们准备好发票的。连同你们迟交的利息，一起。”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文森，那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轻蔑，而是多了一丝阴冷的审视。他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人，远比他资料里那个靠着华雷斯帮上位的幸运儿要难缠得多。
“我们等你的好消息，马库斯‘局长’。”
雷诺兹没有再看文森，而是转身对脸色铁青的马库斯说了一句，然后带着他的人，坐上巡逻车，扬长而去。
警车消失在街角，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才缓缓散去。
“FUcK！”
马库斯一拳砸在旁边的墙上，低吼道，
“这群穿着制服的鬣狗！比黑帮还他妈的恶心！”
安德森的脸色煞白，两条腿都在发软，他靠在墙上，声音发颤：
“文森……他……他们是LApd，我们怎么办？要不……要不就给吧？百分之二十……我们……我们还能赚……”
柯林一言不发，但他的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手枪套，眼神冰冷地注视着警车离开的方向，身上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马库斯，让兄弟们提高警惕，但一切照旧。”
文森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刚才的冲突只是一场无关紧要的邻里纠纷，
“柯林，让‘磐石’的人进入二级戒备。安德森，跟我来。”
他转身走向“来生”杂货店，安德森连忙跟上。马库斯和柯林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但文森的镇定，像一根定海神针，让他们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办公室里，文森直接对安德森下令：“现在，立刻，把胡安找来。”
胡安一杯接一杯地灌着威士忌，脸色比当初得知雷耶斯要找麻烦时还要难看。
“hR……”
他放下酒杯，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忌惮，
“文森，你这次惹上的，是比哥伦比亚人、比我们华雷斯内部的任何一个混蛋，都难缠十倍的怪物。”
他告诉文森，hR，全称“human Resources”，人力资源部，是LApd内部一个半公开的秘密社团。最初，它只是一些老警察为了互相帮忙、解决一些退休金和医疗问题而成立的互助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组织的性质彻底变了。它像一个病毒，渗透了洛杉矶警察系统的每一个角落，从高层的警监到基层的巡警，都有他们的成员。
“他们就是一群穿着警服的黑帮，不，他们比黑帮更可怕。”胡安的眼神里透着恐惧，“黑帮抢劫、贩毒、杀人，至少还有个‘规矩’。hR没有规矩，他们的规矩就是‘警察’的规矩。他们可以合法地没收你的财产，可以以‘涉嫌犯罪’的名义把你关上几个月，可以在一场‘意外’的枪战中把你打成筛子，事后甚至还能拿到英雄勋章。”
胡安说，洛杉矶几乎所有的地下势力，都和hR保持着一种畸形的共生关系。帮派向hR缴纳高昂的“顾问费”，换取他们在关键时刻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还记得我们和哥伦比亚人火拼的那段时间吗？”
胡安苦笑一声，
“为什么LApd没有大规模介入？因为但丁老大给hR的账户里，打进去了八位数的‘捐款’。我们用钱，买下了那场战争的‘合法性’。事后那些不了了之的枪击案，那些被定义为‘帮派火拼，证据不足’的案子，背后全都是hR在操作。他们就像一群盘旋在战场上空的秃鹫，等着从尸体上撕咬最肥美的肉。”
“所以，你的建议是？”
文森问道。
“给钱。”
胡安的回答没有任何犹豫，
“文森，这不是面子问题，是生存问题。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要百分之二十，你就想办法给他们。破财消灾，这是跟他们打交道的唯一方式。否则，他们会像跗骨之蛆一样缠着你，直到把你所有的生意都搅黄，把你的人一个个送进监狱。”
胡安的建议，充满了现实的无奈。他代表了洛杉矶地下世界面对hR时的普遍态度——恐惧、厌恶，但又不得不屈服。
他找到裴姨的时候，她正在顶楼的暖房里，慢条斯理地给一盆兰花剪去枯黄的叶子。阳光透过玻璃屋顶洒下来，暖房里一片祥和，与外界的暗流汹涌仿佛是两个世界。
文森将hR的事情简要说了一遍。
文森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说了一遍。
裴姨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用一块白色的丝帕仔细擦拭着手指，她甚至没有抬头看文森一眼。
“我想知道您有什么建议没有。”文森开门见山。
裴姨将一杯温热的茶水推到文森面前，动作不急不缓。
“雷诺兹警监，LApd内部调查科的老人，hR在南区的负责人之一。为人贪婪，手段强硬。”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胡安建议我付钱。”
“这是最安全的选择。”
裴姨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
“鸿兴社每年也会向他们支付一笔不菲的‘顾问费’。有些麻烦，没必要沾身。”
“所以，你也建议我妥协？”
文森看着她。
裴姨喝了一口茶，没有直接回答。她放下茶杯，看着窗外那些正在逐渐变得干净整洁的街道，忽然开口说道：
“文森，你知道为什么池塘里要养鱼吗？”
文森没有说话，静静地听着。
“水太清了，就养不住鱼，也没有生气。水浑一点，有泥沙，有水草，鱼才能活得肥美。”
裴姨的声音很轻，
“hR就是那只把水搅浑的手。他们制造麻烦，也解决麻烦，从中取利，让这片池塘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她转过头，视线落在文森的脸上。
“但是，他们不是唯一的手。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他们定的规矩。在这座城市里，不喜欢他们的人，远比喜欢他们的人要多。”
文森的心脏猛地一跳。
“喝茶吧。”
裴姨不再多言，重新端起了茶杯，
“茶凉了，味道就变了。”
文森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入胃里，驱散了心中的一丝寒意。
他明白了。裴姨和她背后的鸿兴社，不会为了他去和hR正面冲突，但她给了他一条路。一条更危险，但也可能一劳永逸的路。
“谢谢裴姨。”
文森起身告辞。
他没有回杂货店，而是直接走进了110公寓大楼的地下层。这里是洛杉矶最隐秘的地下黑市之一，由鸿兴社掌控，专门交易各类情报。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中学老师的男人接待了他。
“我需要hR的所有资料。”
文森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组织架构，核心成员名单，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以及……他们所有的敌人。”
“这是最高等级的情报包，价格可不便宜。”
眼镜男推了推眼镜。
“开价。”
“一百万信用币。”
文森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拿出手机完成了转账。
眼镜男的脸上露出一丝惊讶，他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他很快递给文森一个加密的U盘。
“所有东西都在里面了。祝你好运，先生。希望我们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文森将U盘插入电脑。一份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呈现在他的眼前。
hR的势力渗透之深，远超他的想象。他们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笼罩在洛杉矶的司法体系之上，几乎所有黑帮势力，或多或少都与他们有金钱往来。
但在报告的最后一页，一个名字被用血红色的字体特别标注了出来。
以利亚。
现任意大利黑手党的首领。一个从底层爬上王座，亲手干掉了自己父亲的传奇枭雄。
情报中附带了一段简短的描述：以利亚极度蔑视hR这种破坏“规矩”的腐败警察组织，他认为他们是毫无荣誉感的鬣狗。双方在比弗利山庄和好莱坞的地盘上冲突不断，积怨已深。由于意大利人在洛杉矶根深蒂固，加上以利亚本人手段狠辣，势力庞大，即便是hR，也无法真正奈何得了他们。
文森看着屏幕上“以利亚”这个名字，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一条布满荆棘和毒蛇的道路，已经在他面前展开。
看着屏幕上以利亚那张如同大学教授般温文尔雅的照片，文森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
他再次拨通了胡安的电话。
“胡安，帮我个忙。”
文森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约朋友吃饭，
“你去找但丁先生。告诉他，117街区愿意遵守hR的规矩’，但我们毕竟刚起步，投入巨大，现在还在亏损。百分之二十的抽成实在无力承担，希望能和hR的人谈一谈，看能不能宽限几个月，或者降低一些额度。”
电话那头的胡安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以为文森终于想通了，连忙答应下来：
“没问题，文森，这是最明智的选择！我马上去找老大，但丁老大出面，hR那边肯定会给面子！”
挂掉电话，文森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走到办公室的巨大地图前，看着被圈出来的117街区。
拖延，只是第一步。他需要的，是一个足够分量的“投名状”，去敲开另一扇门。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划过，最终，停在了城市东南角，那片属于意大利人，但如今却被hR附属势力侵占的，遍布着高档酒仓库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