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抚好妹妹的第二天一早,我揣着心事去了师父田国富的饭馆。
后厨里油烟缭绕,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此起彼伏,田国富正站在灶台前颠勺,火苗“呼”地蹿起半尺高,映得他脸上油光发亮。
我没敢打扰,默默拿起菜刀开始切墩。
先把五花肉切成均匀的薄片,又将青椒改刀成菱形块,接着是削土豆——师父总说我削的土豆最干净,连带着皮的薄衣都能削掉,下锅炒出来格外绵密。
手上的活计麻利地做着,心里却在盘算该怎么跟师父开口。
忙到半晌午,客流稍歇,田国富解下围裙擦了擦汗,习惯性地往桌边一坐,端起桌上的空茶杯准备倒水。
我眼疾手快,赶紧拎起暖水瓶凑过去,给他满满斟了一杯热茶,双手递到他面前:“师父,您歇会儿。”
田国富接过茶杯,吹了吹浮沫,抬眼瞅了我一眼。
他那双眼睛在烟火里练得格外亮,只这一眼,就把我的心思看得透透的。
“小子,有事?”
他呷了口茶,指了指旁边的小板凳。
“过来,到这儿说。”
我挨着他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衣角,低声道:“师父,也不是啥大事……就是家里的事。”
“是你的妹妹何雨水又受委屈了?”
田国富放下茶杯,语气沉了沉。
“还是院里那些人又找你麻烦?”
他知道,我也就这两桩麻烦。
“都不是。”
我赶紧摇头。
“妹妹挺好的,就是胆小,夜里总怕黑。我想把家里的正房和耳房之间打个门,这样她夜里害怕了能随时过来找我。”
田国富眉头松了松:“这是好事啊,打个门而已,有啥难的?”
“主要是……院里有些人不怀好意。”
我斟酌着开口。
“我怕动工的时候有人出来捣乱,说我瞎折腾。我爹虽说不管我们了,但走之前留了点钱,本够收拾屋子的。就是万一有人嚼舌根,能不能……能不能劳烦师父到时候帮我说句话,就说这打门的钱是您给的?不用您真出面,就是万一闹起来,您给做个证明就行。”
我知道师父疼我,只要我开口求他帮忙,他肯定不会推辞。
可哪有一直麻烦别人的道理?
他能给我活计让我赚钱养家,这份情已经够重了,我不想再让他卷进院里的是非里。
田国富听完,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看着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暖意和心疼。
“我当多大事呢,感情就是让我动动嘴?”
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这小子,心思倒细,怕连累我是吧?”
我挠了挠头,没好意思说话。
“傻小子。”
田国富叹了口气,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数了五十块塞进我手里。
“拿着,打门买木料要钱,给雨水买两身新衣裳也要钱,别跟师父客气。”
“师父,这钱我不能要!”
我赶紧往回推。
“我手里有钱,真够花的!”
“让你拿着就拿着!”
田国富眼睛一瞪,语气却软得很。
“你爹不管你们,师父不能不管。这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干闺女何雨水的,让她买糖吃,买花戴,别让院里那些闲言碎语委屈了孩子。”
他把钱硬塞进我兜里,拍了拍我的手背:“打门的事你放心弄,谁敢闹事,不用等你找我,我亲自去跟他们说道说道!咱们行得正坐得端,花自己的钱收拾自己的家,谁也管不着!”
我捏着兜里沉甸甸的五十块钱,鼻子忽然有些发酸。
何大清走后,这世上除了妹妹,也就师父还把我们兄妹俩放在心上了。
我用力点了点头,把钱紧紧揣好:“谢谢师父,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活,这钱我以后慢慢还您。”
“还什么还?”
田国富笑骂道。
“赶紧干活去,下午还有两桌酒席等着备菜呢!”
我应了声,转身回了后厨。
菜刀落下,土豆片切得又薄又匀,心里却比什么时候都踏实。
有师父这句话,再加上兜里的钱,不管院里那些人怎么盘算,我都能安安稳稳地给妹妹一个能安心睡觉的家了。
从师父那儿请了假,第二天一早我揣着口袋里的钱,径直往街道办走去。
刚推开那扇掉了漆的木门,就感觉几道异样的目光落在身上,有人低头小声嘀咕着什么,见我看过去又赶紧转过头。
我心里跟明镜似的——何大清跟寡妇跑回保定的事,早就传开了,如今院里院外,谁看我们兄妹俩不是带着点异样的心思?
我没理会那些目光,径直找到了王主任的办公室。
王主任正低头写着什么,见我进来,立刻放下笔,脸上堆起平时少见的温和笑容,语气也放得柔柔的:“是傻柱啊,来啦?有事坐这儿说。”
这态度反倒让我更不自在。
我从布兜里掏出一把炒花生,这是我用美食家桌布变出来的。
“王主任,您尝尝,自家炒的,只可惜没放糖——主要是糖不是要票嘛。”
我把花生往她桌上推了推。
王主任看着那把带着泥土气息的花生,又看了看我故作老成的样子,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轻轻推了回来:“傻柱,你这孩子跟谁学的这套?有啥事直接说,不用拿东西。”
她眼里明晃晃的同情像针一样扎人,大概是觉得我一个半大孩子,被逼得学着成年人的人情世故,实在可怜。
我也不勉强,把花生收回来揣好,挺直腰板开口:“王主任,我来是想报备个事。我想把家里收拾一下,在正房和耳房之间打个门,方便照顾我妹妹。另外……我还想接个水龙头到院里,再修个厕所,跟院门外的公厕连起来。”
“你说啥?”
王主任猛地抬起头,刚才的温和全没了,眉头拧成个疙瘩。
“打个门也就算了,接水龙头?修厕所?傻柱你知道这得花多少钱吗?你爹刚走,家里就剩你兄妹俩,正是用钱的时候,你怎么净想着乱花钱?”
她越说越急,指着我数落:“院里有公用的水龙头,出门就是公厕,虽说麻烦点,但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你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不好好琢磨怎么省钱过日子,倒想着折腾这些排场?是不是有人撺掇你?还是手里有俩钱就烧得慌了?”
我知道她是好意,可这事我早就盘算好了。
“王主任,我没乱花钱。”
我赶紧解释。
“接水龙头是怕妹妹冬天打水冻着手,修厕所是夜里她怕黑不敢出门。我爹虽然走了,但留了点钱,够折腾这些的。再说我在师父那儿干活能赚钱,以后也能补上。”
王主任盯着我看了半天,见我眼神坚定,不像是一时冲动,语气才缓和了些:“你这孩子……真是懂事得早。可这些都是大工程,得找人来看现场,还得跟院里邻居打招呼,哪那么容易?”
她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搪瓷杯喝了口水道。
“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这事儿我得跟同事们商量商量,也得去你家看看实际情况,不是你说修就能修的。”
“谢谢王主任!”
我赶紧起身道谢,知道她这是松口了。
走出街道办的时候,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摸了摸兜里的花生,又拍了拍揣钱的口袋,心里踏实了不少。
不管王主任这儿能不能成,我都得试试。
为了妹妹能住得舒坦点,这点麻烦算什么?
这日子再难,我也得想办法过出点样子来。
隔天下午。
王主任带着两个同事走进四合院时,动静闹得不小。
那会儿正是各家准备做午饭的时辰,易中海、刘海中、阎埠贵这三位院里的“大神”几乎同时从屋里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几分好奇和警惕。
“王主任?您怎么来了?”
易中海率先迎上去,脸上堆起热情的笑。
“是不是院里有什么事?提前说一声我们帮着张罗就是。”
王主任没直接答话,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刚从屋里出来的我身上:“傻柱,出来吧,带我们去你家看看现场。”
这话一出,三位大爷的脸色都变了。
刘海中皱着眉问:“王主任,这是……傻柱家出什么事了?”
阎埠贵则扒着门框,小眼睛滴溜溜地转,显然在琢磨这里面的门道。
等王主任简单说了我想打门、接水龙头、修厕所的事,三位大爷更是惊得够呛。
易中海看着我的眼神带着点恨铁不成钢:“傻柱!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跟我们说?院里的事自有我们调解,怎么还惊动街道办了?太不懂事了!”
他话音刚落,王主任就转过头瞪了他一眼:“易大爷,这话就不对了。街道办的工作什么时候轮到你们三位代管了?要是什么事都靠你们,那我们街道办干脆撤了得了?群众有需求找街道,天经地义。”
一番话把易中海噎得脸色发红,刘海中和阎埠贵也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句。
王主任这才转向我,语气缓和下来:“你家的情况我大概了解了,孩子小确实需要方便点。这样,人手和工匠我帮你联系好,都是信得过的老师傅。”
她顿了顿,特意叮嘱:“工匠上门干活,你得管顿便饭,糙点没关系,但要管饱。另外,工钱材料钱得按规矩给,我知道你手里可能有点钱,但千万别硬撑,更不能一口气花光,得留着以后过日子,听见没有?”
“哎!谢谢王主任!我记住了!”
我连忙点头,心里暖烘烘的。
“您放心,饭肯定管够,钱也备着呢。我师父田国富也说了,要是钱不够他帮我补,他一直挺支持我的。”
王主任听到田国富的名字,脸上露出笑意:“哦?田师傅给你撑腰啊?那挺好。”
她拍了拍我的胳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都说傻人有傻福,傻柱啊,你是真有个好师父,可得好好跟他学本事。”
站在一旁的三位大爷脸色更不自在了,尤其是易中海,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敢开口。
王主任没再理会他们,让我带着去看了正房和耳房的位置,又在院里规划了水龙头和厕所的位置,跟带来的同事交代了几句细节,才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一走,院里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易中海沉着脸看了我一眼,背着手没说话。
刘海中哼了一声转身回了屋。
阎埠贵则凑过来想问什么,被我一句“我得去给师父说声谢谢”堵了回去。
我知道,经这事儿一闹,院里这些人以后再想随便算计我们兄妹俩,就得掂量掂量了。
有个师父这么替我撑腰,这么愿意为我花钱,又有街道办做主,这日子,总算能有点盼头了。
至少,他们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王主任走后没两天,易中海又找上了门。
他来的时候我刚从师父那儿回来,手里还提着师父给的半袋白面,是特意让我给妹妹做馒头吃的。
“傻柱,忙呢?”
易中海脸上挂着长辈式的关切,目光却在我手里的面袋上停了停。
我侧身让他进屋,心里明镜似的——他这又是来“说教”了。
果然,刚坐下没两句,易中海就叹了口气:“傻柱啊,我知道你想把家收拾好,可也不能这么铺张。接水龙头、修厕所,这得花多少钱?你爹走了没留多少家底,你这么折腾,以后日子怎么过?”
我没接话,知道他还有下文。
“你现在最缺的是什么?是一份安稳的营生。”
易中海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诱惑。
“我跟轧钢厂的领导认识,能帮你把路子搭好。进去先当学徒,好好干一年,最多两年就能出师,运气好的话几个月就能转正。到时候按月拿工资,不比你现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强?以后靠自己就能站稳脚跟。”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为你着想”的意味:“你跟你师父田国富学手艺,是不错,可那得熬多少年才能出头?饭馆后厨能有多大奔头?你得为自己想想长远。真要是为你好,你师父也该支持你找个铁饭碗,他不会不答应的。”
这话听得我心里直冷笑。
他哪是关心我的前途,分明是见我有师父撑腰,不受他拿捏了,想把我往他能掌控的地方推。
“一大爷,谢谢您的好意,这事儿我不能答应。”
我直接摇了头,语气斩钉截铁。
“师父刚借了我一大笔钱让我收拾家,我转头就撇下他去轧钢厂,这叫什么事?这不是人干的活儿,是畜生才干得出来的。”
易中海的脸色沉了沉:“你怎么说话呢?我这是为你好……”
“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我得讲良心。”
我打断他。
“我跟师父学的是手艺,这手艺刚学了个半拉子,就撂挑子走人,这不是捡了芝麻丢西瓜吗?手艺学到手是自己的,走到哪儿都饿不着,比什么铁饭碗都牢靠。”
易中海还不死心,皱着眉劝:“你再多想想。生活不易,你能靠师父一辈子吗?他总不能养你兄妹俩一辈子。”
我忍不住笑了,看着他的眼睛反问:“不靠师父靠谁?院里这些大爷大妈?还是您?谁能在我最难的时候,二话不说就掏五十块钱给我?谁能真心实意教我本事,让我能养活妹妹?”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易中海脸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屋里静了半晌,易中海重重地叹了口气,站起身:“罢了,你自己的路自己选吧,以后别后悔就行。”
说完,他背着手急匆匆地走了,连脚步都比平时快了几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清楚得很。
他是怕我真跟师父学出本事,怕我不再是那个能被他随便拿捏的“傻柱”。
可他不懂,我要的从来不是什么铁饭碗,而是能堂堂正正站着活下去的底气,是能护着妹妹不受欺负的本事。
这些,师父能给我,院里这些算计来算计去的“大神”们,给不了。
我把那半袋白面倒进面缸里,拍了拍手。
不管谁来劝,不管谁想搅和,我都得把师父教的手艺学好,把这个家撑起来。
这是我对自己的保证,也是对师父的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