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塔顶的裂口灌进来,吹得我颈间断鳞残片轻颤。那声音不像低语,倒像某种频率的震鸣,在颅骨内侧来回刮擦。右臂的焦痕又裂开了,血顺着秘银臂甲的接缝往下淌,渗进靴筒,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湿滑的灰烬上。
我没回寝殿。
风里的震鸣越来越密,夹着一丝极细的呜咽——不是哀嚎,也不是祈祷,是孩子在睡梦中被噩梦掐住喉咙时发出的那种断续抽气。这频率不对。初火躁动时会引发共振,但这种声波是定向的,像针,扎进听觉深处后还在缓慢旋转。
我停下,抽出权杖插进地面。断裂的龙鳞残片贴上权杖根部,古龙逆鳞的震动与初火脉络同步。视野里浮现出微弱的光点网络,从高塔向东南扩散,集中在平民区救济院方向。三百七十二个节点,全部静默,唯独最中心那个,正以每七秒一次的节奏,释放那声呜咽。
我转向救济院。
莉亚跟上来,手腕绷带渗出暗红,七十二根毒刺在皮下微微耸动。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等命令。她喜欢撕开东西看里面怎么坏的。
救济院门没锁。门缝里透出的光不是烛火,也不是咒术照明,是布偶眼睛里嵌着的那种浑浊黄光。我们进去时,瑟琳娜正跪在长椅前,怀里抱着那个粗布缝的傀儡。它穿着小号牧师袍,领结歪斜。她一遍遍用手抚平它的衣角,又系紧领结,动作机械。
“母亲。”她抬头,瞳孔收缩得几乎看不见,“您来了。”
我没应她。盯着那傀儡。它的眼睛是两粒黑纽扣,缝线歪斜,嘴角用红丝线简单勾了一道弧。它不该有表情。但它嘴角的线,刚才动了一下。
“它哭过?”我问。
“没有。”她说得很快,“它不会哭。它只是……需要安抚。”
莉亚突然上前,毒刺从指尖弹出,刺进傀儡胸口。黑粘液喷出来,溅在石板上,发出腐蚀的嘶响。石板表面浮出一道符文——七钉环绕心形,钉尖朝内,与艾薇拉心脏上的镇魂钉纹一模一样。
莉亚闷哼一声,抽手后退。她左手虎口被粘液沾到,皮肤瞬间发黑,像被火燎过。她咬牙,用另一根毒刺剜去那块皮肉,扔在地上。
“不是咒阵。”她说,声音发紧,“没有能量回路,没有符文嵌套。它就是块破布。”
我蹲下,用焦痕手指触碰傀儡残骸。烫。明明没有热源,但它在发烫。我把残片从权杖上取下,按进傀儡胸口的破洞。龙鳞震了一下,我闭眼,顺着那频率反向追踪。
三百七十二个节点亮起。全在平民区。每具傀儡都连着一根看不见的线,汇聚到瑟琳娜怀中这一具。它们不是接收指令,是输送。情绪。恐惧。悲恸。所有被压抑的哭声,都被收集到这里,再通过某种方式……喂给什么。
我睁眼,看向瑟琳娜。
她还在系领结。手指僵硬,重复同一个动作。她的呼吸变浅了,胸口几乎不动,可那傀儡的布嘴,却张开了。
一声哭。
不是录音,不是回放。是活的哭声,从布缝里挤出来,带着湿气和窒息感,像被捂住嘴的孩子在挣扎。
“救赎在火中。”它说,声音却是瑟琳娜的,“救赎在火中。救赎在火中。”
她没动嘴。
我抬手,切断右臂与初火的连接。那哭声戛然而止。傀儡瘫软下去,像被抽了骨头。
莉亚一脚踢开它,毒刺划开它的头颅。里面没有机关,没有符文核心,只有一小段刻录用的咒文铜丝,循环播放着一段录音——就是刚才那声哭。
“情绪共鸣器。”我说。
莉亚冷笑:“她装傻,我们拆傀儡,外面三百多个还在收。你切断一个,它们还在吸。”
我盯着瑟琳娜。她跪着,手停在半空,领结只系了一半。眼神空了,像被抽走什么。
门外传来重物拖地的声音。
卡戎撞开门,背上绑着三只木桶,桶里水浑浊发红,漂着碎鳞和血丝。他左眼的鳞片在脱落,一片片掉在地上,露出底下溃烂的眼眶。他喘得厉害,嘴里念着什么。
“祭文……顺序错了……他们换了祭文……”
我上前扶住他。他左眼还在流血,但眼球转动时,残留的鳞片反射出微弱符文光——和傀儡粘液里的纹路同源。
“龙骨祭?”我问。
他点头,喉咙里咯咯响:“冬至那晚,祭司念的不是古语……是反的……音调下沉,不是上扬……火没净化,火在吃人……”
我用秘银臂甲压住他眼眶,封住溃口。指尖探入,抠出一小片嵌在组织里的符文薄片。材质不是石,不是骨,是某种烧结的灰烬压片,上面刻着逆转的祈福咒。
“他们用龙裔的信仰仪式反向导引初火。”我说,“把净化仪式变成污染通道。”
莉亚盯着卡戎:“你们每年都做这种蠢事?拿孩子颅骨刻符?”
卡戎没看她:“那是祈福……是求龙魂庇护……不是用来喂火的……”
我松开手。卡戎瘫坐在地,桶里的水晃出来,沾到石板,发出轻微爆裂声,像是在燃烧。
视线扫过救济院四壁。墙上挂着的每一具粗布傀儡,都缝着不同颜色的领结,像是标记。我忽然明白——它们不是装饰。是分类。红结收恐惧,蓝结收孤独,黑结收绝望。每一种情绪都被精准捕捉,再通过中心节点,输送到某个终端。
谁在接收?
我抓起瑟琳娜的肩膀,把她拎起来。她轻得不像活人。
“谁让你这么做的?”
她嘴唇动了动:“救赎在火中。”
“谁给你的傀儡?”
“灰袍人……朔日前来……放下一个,带走一个……”
“灰袍人长什么样?”
她眼珠转了转,突然停住。领结自己动起来,手指僵硬地重新系紧。
我松手。她跪倒,头垂下,再没动静。
莉亚踢了踢那具破布傀儡:“烧了它?”
“没用。”我说,“烧一具,还有三百七十一具。它们不是武器,是管道。真正危险的,是另一头。”
卡戎在地上喘着,左眼血从臂甲边缘渗出:“火……开始渴了……”
我低头看右臂。焦痕裂口更大了,血滴落地,不是嘶响,是吸收。地面像干涸的土,把血吸进去,留下一圈暗红印。
初火在变。
它不再只是躁动,它在学习**。**
学会用恐惧作燃料,用悲恸作引信,用信仰作导管。它被人教会了怎么更高效地吞噬。
我转身走向门。
莉亚跟上来:“去哪?”
“龙骨祭的祭坛。”
“你疯了?现在过去就是送死!”
“那就让我死在源头。”我说,“否则,下一次哭的,就是伊森的灰烬。”
卡戎突然抬头,用唯一完好的右手指着墙角。那里挂着一具最小的傀儡,穿着婴儿袍,领结是暗紫色。
它的眼睛,刚才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