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腕的皮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我指尖一紧,将那枚银扣重新压回夹层。
风掠过营帐边缘,吹动了火堆余烬,灰烬翻卷如蝶,落在案角尚未收起的地图上。
我未再停留,转身步入主帐时,烛火正映在葛温的侧影上,他仍立于地图前,指尖停在东部山脊线,仿佛自昨夜起便未曾移动。
我将布条、残卷与银扣并列置于案前,三物排成一线,一如昨夜在戈夫帐中所置。
他目光缓缓扫过,未语,只以指腹轻抚银扣背面那半枚损毁的鹰首纹。
烛火微颤,纹样在光下忽明忽暗,仿佛一只被割去双目的眼。
“火种不在山野。”我低声说,“而在庙堂之下。”
他闭目片刻,再睁时,眸中已无波澜。
他抬手,召来传令兵:“召斯摩、戈夫、翁斯坦,即刻入帐。”
帐内烛火重燃,三人陆续而至。
翁斯坦披甲未卸,肩甲上还沾着昨夜清剿时的焦土,他大步踏入,声音如铁锤击砧:“陛下,北谷残敌已清,若再调兵南线,三日内可尽焚余穴。”
葛温未应,只将银扣递至他手中。
翁斯坦皱眉接过,翻看片刻,冷声道:“一枚旧族银扣?或许是叛军拾得,用以混淆视听。”
“三处重现。”葛温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如地脉震动,“河滩刻痕、岩洞壁纹、地穴淤泥——符号一致,时间相接。这不是遗落,是传递。而传递,必有接收者。”
斯摩上前一步,目光落在残卷上:“此纹与初火残魂烙印相似,却扭曲成钩,似在模仿,又似在嘲讽。”
“模仿者,必知真火。”葛温缓缓道,“而知火者,不在荒野,而在册籍之中。”
翁斯坦眉头紧锁:“陛下是说……四贵之中,有人与叛乱暗通?”
帐内一时寂静。
戈夫立于角落,手按刀柄,目光低垂,未发一言。
葛温未答,只将指尖点在地图上四座贵族领地的标记处——威尔斯虽除,其余三人仍在:贝恩居西岭,诺顿镇南谷,莱恩扼北隘。
三地如三根铁钉,嵌入神国边陲。
“初火残魂已授,权柄已重。”他缓缓道,“功成之日,便是势起之时。
今叛乱虽灭,然其根不在此地,而在人心之隙。”
他抬眼,目光扫过众人:“自今日起,战线由外转内。
清剿残党,仍由斯摩调度;然真正之敌,已不在山林,而在封地之内。”
翁斯坦脸色骤变:“陛下!若疑四贵,恐动摇军心!彼等皆为平乱出力,岂能因一枚银扣便……”
“朕未言定罪。”葛温打断,语气如铁,“朕言——察。”
他转身取来羊皮纸,以炭笔将银扣背面的损毁鹰首纹缓缓描下,线条精准,每一处断裂与刻痕皆不遗漏。
他将纸递予哈维尔:“存档,编号‘影一’。
凡与此纹相似者,无论徽记、印信、器物,皆记入此册。”
哈维尔接过,沉默颔首。
葛温继而下令:“自即日起,四贵族领地一切异动,皆需报备。
兵员调动、粮草增减、与祭司往来、商队出入——凡非常之变,皆须双线呈报。”
斯摩提笔记录,笔尖在“贝恩”名下微顿,随即添上一行小字:“近月与东部商队往来频繁,补给流向不明。”
他未抬头,仿佛只是例行注记。
“双线?”翁斯坦皱眉,“何意?”
葛温目光转向哈维尔:“一送斯摩统合,归于明档;一密递哈维尔,直通朕耳。
不得经他人之手。”
戈夫终于抬头:“若由地方上报,恐消息未达,反被截断。”
“正是。”哈维尔接道,“地穴足迹被抹,正因内有眼线。
监察若循旧制,等同虚设。”
翁斯坦冷笑:“那你欲如何?派密探潜入四贵府邸?若事发,便是内战!”
“不。”葛温道,“不派密探,不兴大狱。
只察,只记,只等。”
他指尖轻敲案角,节奏缓慢而冷峻:“朕要的,不是证据,是趋势。
一人之异动,或为巧合;若三人皆动,便是合谋。”
帐内再无人言。
片刻后,哈维尔从怀中取出一块黑纹木牌,仅掌心大小,正面刻“影察”二字,字体古拙,隐有棱角。
他将牌交予两名心腹斥候:“持此牌者,可越级直报,不受军令节制。
所察之事,每三日一递,密封呈上。”
两名斥候接过,无声退下。
葛温最后看向戈夫:“你昨夜所见残卷,与布条符号吻合,可还有他物?”
戈夫摇头:“仅此三件。
但……”他顿了顿,“那地穴深处,有火燎痕迹,非寻常火把所能致。
壁上焦痕呈环状,似曾举行仪式。”
葛温眸光一凝:“仪式?”
“是。
且……”戈夫低声道,“残卷上的扭曲初火纹,并非手绘,而是烙印——用烧红的铁具,压入羊皮。”
帐内烛火忽然一暗,仿佛被无形之物吞噬。
葛温缓缓闭眼,再睁时,眼中已无光。
“初火为神赐,”他低语,“而他们,竟以火烙火。”
他起身,走向帐外。
晨光初露,照在祭坛废墟之上,灰烬随风卷起,如亡魂游荡。
他驻足片刻,抬手抚过王冠上的初火结晶——昨夜残留的灰烬早已拂去,但那句“王座之下,皆为灰烬”的黑文,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未回头,只道:“哈维尔。”
“臣在。”
“影察之网,即刻铺开。
自今日起,神国之内,无一处为盲区。”
哈维尔躬身:“臣,领命。”
葛温转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那张绘有损毁鹰首纹的羊皮纸上。
他伸手,将纸折成四折,放入内袍夹层。
动作缓慢,却决绝。
帐外,一名斥候疾步而来,手中握着一封密信,火漆未干。
他单膝跪地,将信高举。
葛温未接,只淡淡道:“念。”
斥候展开信纸,声音低沉:“贝恩昨夜遣使,赴诺顿封地,携三车粮草,称‘酬功之礼’。
诺顿未拒,设宴三日。”
帐内无人出声。
葛温缓缓抬起手,指尖悬于半空,仿佛在称量一封未拆之信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