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逻辑清晰,切中要害,崇祯不由得微微颔首,流寇的情况他其实很了解,杨凡所言也是实际情况。
但他更关心的是那个更可怕的心腹大患。
“那辽事呢?辽事也有信心?”
崇祯身体前倾几乎到了极限,他迫不及待地说:“流寇或可言易,然建奴凶顽,我大明多少精锐与之一触便丧于其手!其中皆是能剿流寇之军,你又有何法,许诺三年平辽?!”
“陛下……”
杨凡知道这个话已经说出去了,没有任何回转可能,他此时声音高昂,带着不可置疑的自信,仿佛崇祯说的问题仿佛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
“此番勤王,臣麾下堪战正兵,不过五千,然却能于野外正面击破数倍于己之建奴精锐,阵斩三千。
此已证明,建奴并非不可战胜!只要陛下信重,予臣足够粮饷、及节制之权,使臣能以此法操练出两万、五万乃至十万雄师!
臣便可提此劲旅,堂堂正正,与建奴决战于辽野,杀其威风,让这几十年间建奴从我大明手中抢走的,十倍还回!直至……犁庭扫穴,收复辽东,献俘阙下!”
“呼……呼……”
崇祯皇帝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胸膛剧烈起伏。
杨凡的话语,那“五千破敌”、“阵斩三千”是铁一般事实,而那“练出雄师”、“正面硬撼”、“收复辽东”的美好蓝图,更是像一道强光,刺破了他心中积郁多年的阴霾……
他太需要有人告诉他这个话了。
也太需要有人能给他的人生目标定下一个指日可待的具体时间了,更需要一个能实实在在带给他胜利的将领。
这就像一个癌症病人,面对一个能用实际成功例子证明自己的医生,这医生告诉他,他有把握能够在一年内彻底治愈自己的癌症。
这对于本已看不到希望之人,拥有绝对的诱惑力。
平台之上,卢象升与几位阁臣频繁地交换着眼神,震惊、怀疑、忧虑…种种情绪在无声中交织。
崇祯死死盯着杨凡,仿佛要确认他话语中的每一个字是否真诚。
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你若真能办到,朕……朕必不吝封侯之赏!但要先告诉朕,你需要什么才能实现你方才所言?!”
杨凡深吸一口气,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再次躬身,声音清晰而坚定地提出了那个在明末堪称无解,却又是一切基础的要求:
“回陛下,臣,要足够多的粮饷!有了充足的粮饷,臣便可招募勇士,锻造军械,厚给赏赐,操练出更多如京郊之战般的敢战之兵!”
“粮饷充足,则军心稳固,战力可成!此乃平寇灭虏之根本!”
……
两个时辰后。
杨凡再次向着御座方向依礼深深一拜,完成了谢恩辞朝的简化礼仪。
“臣,杨凡,叩谢陛下天恩,臣告退!”
声音在平台廊庑间回荡,随后他便在那位引路太监的示意下,保持着低首躬身的姿态,沿着来时的路径,趋步向后退去。
穿过云台门的券洞,绕过建极殿丹陛西侧,再次步入那条连接文武二殿的漫长穿廊,直至那象征着皇权核心的弘政门被远远抛在身后。
重新踏上门外清冷的街道,他才感觉那一直紧绷着的脊背,稍稍松弛了几分。
宫门外,石望立刻带着亲兵队牵马迎了上来,石望关切道:“大哥,你可算出来了,如何了……”
杨凡扭头正欲开口,却听得一阵轿杆吱呀声,一乘颇为简朴的青呢小轿在身旁停下。
轿帘掀开,露出了宣大总督卢象升那张威严的面孔。
“上来吧。”
卢象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熟稔,“天色已晚,你初来京师,住所未定,且随我去官舍暂歇,离开时,陛下亦是此意。”
杨凡微感诧异,但立刻拱手:“多谢总理。”
他转身对石望低声吩咐了几句,将坐骑交给亲卫,自己则弯腰钻进了卢象升的轿子。
轿厢不算宽敞,两人对坐,对方的气息可闻。
石望则招呼着杨凡的亲兵,默默跟在小轿后方。
轿子晃晃悠悠地启行,向着西城武英殿前的官舍方向而去。
轿内,卢象升先是沉默了片刻,这才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更有几分真切的担忧:“你今日……还是太过孟浪了!”
“他盯着杨凡,目光锐利,“你虽立下大功,但‘两年平寇,三年平辽’,此等重诺,岂是轻易许得的?天子面前,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可知此言一出,多少双眼睛会盯着你?多少明枪暗箭会伺机而来?若稍有差池,便将是万劫不复之境。”
杨凡能感受到这位老上司话语中的关切,他迎着卢象升的目光神情坦然,甚至带着一丝坚定:“督师教诲的是。只是末将此番勤王北上,沿途所见,中原北地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百姓易子而食……末将心实痛之。
值此乱世,非下猛药,施雷霆手段,不足以挽天倾!末将不才,蒙天眷顾,偶得微功,便想以此有用之躯,奋力一搏,或可破开这海内枷锁,为朝廷,也为这天下苍生,搏一个海晏河清。”
卢象升闻言,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又是长长一叹。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轿夫规律的脚步声和轿杆的吱呀声传入。
又过了好一会儿,卢象升才压低声音,透露了一个关键信息:“你可知在你入宫前,我与内阁诸位大人已平台奏对半个时辰,陛下与内阁原本属意,让你归于我宣大麾下,任一方总兵,专事应对辽东建奴。
以你之能,假以时日,必成一方栋梁。可你今日这一席‘两年靖寇,三年平辽’的惊天之语,属实让陛下……心动了,这事自然也就飘忽了。”
杨凡心中一动,原来还有这番考量。差点要被调到宣大去,他沉吟良久,打了个腹稿,装作为全盘考虑缓缓道出:
“末将以为,当今局势,攘外必先安内。流寇肆虐于腹心,犹如釜底抽薪,使我朝廷难以全力应对辽东。
末将的根基在川地,熟悉流寇战法。若能返回重庆驻地,依托地利人势,征募训练新军,先以雷霆之势剿平流寇,稳固内地,则朝廷无后顾之忧,粮饷通道亦可畅通。
届时,再携大胜之威、百炼之军倾全力北上,与总理的宣大大军互为犄角,共击建奴,收复辽东。如此……循序渐进,方为稳妥之道。”
他没有直接否定去宣大的安排,而是提出了一个更为宏大且看似更具操作性的战略步骤顺序。
卢象升听后目光深沉。他没有立刻反驳,也没有表示赞同,只是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杨凡这番“先安内后攘外”的考量,至少在战略逻辑上,是说得通的。
然而,那紧锁的眉头却并未舒展,他深知,这每一步的背后,都牵扯着无数难以预料的变数和朝堂纷争。
轿子依旧在夜色中前行,载着两位心思各异的人。
到了官舍,卢象升手下通报了手续,杨凡被安顿在其中一间官舍。
今日平台奏对并未得出最后决定和结论,皇帝仍然还在考虑,后边杨凡还得进宫继续,官舍便是杨凡暂时休寝的地方。
亲兵守卫围着杨凡屋子构成防御,石望亲自打来热水来杨凡屋内,他关上门,杨凡自顾自洗脚。
石望此时也已经知道了杨凡在宫内的言论,他检查了一遍门窗后,才靠近了一些,有些担忧地小声说:“大哥,你真的有把握五年时间就解决流寇和建奴,我觉着……时间还是太紧了些,五年咱们解决其中一股还差不多。”
屋内杨凡面色如常,摇头道:“只要咱们手上有几万兵,肯定是能打流寇也能打建奴的。”
杨凡自认为已经用几年时间捋清楚了如何才能大规模成建制的建立新军。
他现在缺的,一是粮饷,二是足够大的权力,这些崇祯都能给他。
只要有了粮饷和权力,他就能组建一支忠于自己的数万大军。
石望还是有些担忧:“那若是时间不够,完不成又该怎么办?”
杨凡瞟了他一眼,笑道:“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没剿灭完建奴或流寇,难道咱们数万大军在手,还真有人敢派个人传个信,就能把咱叫走削了脑袋不成?”
石望恍然大悟,杨凡低头看着平静水面。
“那皇上会相信咱们吗?”
“他如果不相信我们,就只有相信那些文人庸将的含糊其词。”
崇祯性格急功近利,这样的人,必须要承诺给他具体的东西,甚至还要给到具体的时间。
若是学着大多数人模棱两可的说什么臣必当竭尽全力,那充其量最多给你升个总兵,加几千兵额。
但杨凡所求,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