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变得越来越偏执。
这种偏执,无声无息地渗透在生活的每一处。
他给林溪的手机、车子,甚至常用的手袋里,都安装了新型定位器。他解释说,只是为了心安。
“溪语”工作室的安保系统,被他派人连夜升级成了银行金库级别,进出需要三重验证。
就连林溪偶尔想去附近的超市买些东西,身后都会不远不近地跟着两辆黑色的辉腾。
车里坐着的,是四名随时准备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保镖。
这种密不透风的保护,让林溪感到安心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丝喘不过气的压抑。
这是顾衍的创伤后遗症,是爱和恐惧交织的产物。
可理智上理解,不代表情感上能全盘接受。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圈养在金色笼子里的鸟儿,羽翼华丽,却失去了振翅高飞的自由。
这天,林溪送一位咨询结束的客户出门,苏青看着门口那两辆几乎成了工作室地标的黑色辉腾,忍不住凑到她耳边咋舌。
“我的天,溪溪,你现在这排场,比电影里的大人物出巡还夸张。”苏青小声打趣,“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接待的是什么机要人物呢。”
林溪无奈地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别提了。”
“怎么了?这不是三爷把你捧在手心里疼嘛。”苏青一脸羡慕,“哪个女人不想要这种被视若珍宝的独宠啊,这是天花板级别的安全感。”
林溪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解释。
顾衍是为她好,但这种好,太沉重了。在外人看来,这是极致的宠爱,是淬了蜜的糖。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一个送外卖的小哥骑着电瓶车,为了躲闪一个从巷子里突然冲出马路追逐皮球的小孩,猛地一打车把。
车头失控地歪向一旁,直直朝着林溪身边的客户冲去!
客户吓得尖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说时迟那时快,一直守在不远处的两名保镖动了。
他们如同两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瞬间爆发。
一人闪身上前,手臂精准地圈住受惊的客户,将她带到安全地带;另一人则身形一矮,一个标准的擒拿动作,直接将外卖小哥从失控的电瓶车上拽了下来!
“砰”的一声巨响,电瓶车无人控制,重重地撞在路边的花坛上。
外卖箱摔开,里面的汤汤水水洒了一地,狼藉不堪。
外卖小哥被那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抱着被扭到的手腕,痛苦地呻吟着。
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客户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花容失色,林溪也惊出了一身冷汗,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们在干什么!”林溪回过神来,冲着那两个保镖厉声喝道。
“太太,我们在执行保护任务。”其中一个保镖面无表情地回答,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周围,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保护就可以随便伤人吗?他只是个普通的外卖员!”林溪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任何对您构成潜在威胁的目标,都必须在第一时间控制住。这是我们的职责。”保镖没有丝毫歉意,像是在陈述一条铁律。
林溪简直要被这套冰冷的逻辑气笑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周扬已经从其中一辆辉腾上快步走了下来。
“太太,您没事吧?”他先是紧张地上下打量了林溪一番,确认她安然无恙,才暗自松了口气。
“我没事,有事的是他!”林溪指着地上还在呻吟的外卖小哥,声音因愤怒而微微发颤。
周扬看了一眼,立刻对另外两名保镖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上前,一个扶起外卖小哥,另一个则开始检查他的伤势。
“太太,您别生气,他们也是职责所在。”周扬低声解释,脸上写满了为难,“三爷下的是死命令,任何情况下,都必须保证您和孩子们的绝对安全。”
林溪看着周扬,心里的火气,渐渐被一阵深沉的无力感所取代。
这不怪周扬,也不怪这些只懂执行命令的保镖。
怪的是那个给他们下达“死命令”,那个被心魔困住的男人。
这件事以顾氏赔偿了外卖小哥所有损失,并额外支付了一大笔补偿金告终。
但林溪的心情,却久久无法平复。
晚上回到家,顾衍还没回来。
林溪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花园里,那些新安装的红外感应器在夜色中闪着幽微的光,心里那股压抑的感觉,愈发强烈。
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爱顾衍,但她不希望这份爱,变成一座囚禁彼此的华丽牢笼。
晚上十点,顾衍拖着一身疲惫回来。
他一进门,就看到林溪坐在昏暗的客厅里,没有开灯,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在她身上镀了一层清冷的银辉。
“怎么了?怎么不开灯?”他走过去,想去开墙上的开关。
“顾衍,我们谈谈吧。”
顾衍的动作顿住了。
他察觉到了她情绪的不对劲。
他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想去揽她的肩膀,却被她避开了。
他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出什么事了?”
“今天下午,在工作室门口,你的保镖,伤了一个外卖员。”林溪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顾衍的眉头蹙了起来:“他伤到你了?”
“没有。”林溪摇了摇头,“他只是差点撞到我的客户。但是你的保镖,把他当成了潜在的威胁,用擒拿手把他从车上拽了下来。”
顾衍沉默了。
“顾衍,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想保护我。但这种保护,已经让我喘不过气了。”林溪转头看着他,“我不想成为被圈养的金丝雀,我不想走到哪里,都像被监视的囚犯。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我自己的生活和工作,我需要正常的社交,我不想因为你的过度保护,而与整个世界隔绝。”
“我没有想把你和世界隔绝。”顾衍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只是……我只是怕……”
“我知道你怕什么。”林溪打断他,“你怕江文皓的诅咒,你怕身边的人会伤害我们。但是顾衍,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情,和江文皓希望看到的,有什么区别?”
“他就是想看到我们活在猜忌和恐惧里,不相信任何人,最终变成孤家寡人!你现在,正在一步步地,走进他为你设下的心理陷阱!”
林溪的话,像一把尖刀,残忍地扎进了顾衍的心脏。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眼底是全然的震惊,和一丝被戳破伪装的难堪。
“我没有!”他下意识地反驳。
“你没有吗?”林溪反问,“你怀疑每一个接近我们的人,你用铜墙铁壁把我们和外界隔开。你以为这是保护,但这其实是一种懦弱的逃避!真正的强大,不是杜绝一切风险,而是拥有面对风险,并且战胜它的勇气!”
懦弱……
他想反驳,想告诉她,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因为害怕失去。可对上她那双清澈的、写满心疼与坚定的眼睛,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是对的。
他一直在逃避,逃避江文皓留下的诅咒,逃避自己内心深处那头名为“恐惧”的野兽。他用密不透风的保护,为自己和家人筑起高墙,却也亲手建了一座囚笼。
客厅里陷入了死寂。
许久,他颓然地靠在沙发上,抬起手臂,用手背挡住了自己的眼睛,遮住了所有的脆弱和狼狈。
“对不起……溪溪……”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疲惫。
他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却发现自己连心魔都无法战胜。
林溪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她挪过去,从身后抱住他后背,将脸颊轻轻贴了上去。
“不,你没有搞砸。”她的声音温柔而有力,“你只是生病了,心病。别怕,我会陪你一起,把它治好。”
“我们不能再这样被动下去了。从明天起,撤掉一半的保镖。我们还要像以前一样生活,去超市,去公园,去接孩子放学。我们要用行动告诉那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诅咒,我们不怕,我们过得很好。”
“可是,万一……”顾衍的声音里依然透着犹豫。
“没有万一。”林溪打断他,“如果真的有危险,我相信你,也相信你的人,能保护好我们。但我们不能因为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就放弃正常的生活。否则,不用敌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先输了。”
顾衍沉默了很久。
他将林溪紧紧地、用力地揉进怀里。
“好。”他声音里带着臣服,“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