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的伤口愈合得很好,一周后,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车子驶入湖边别墅,看着熟悉的一切,林溪有了一种风雨过后,尘埃落定的踏实感。
前路依旧有雾,但至少他们一家人,完整地在一起了。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了安稳的轨道。
顾衍在家休养,林溪则将重心,重新放回了“溪语基金会”和女儿们的身上。
经此一役,“晴天计划”的名声打了出去。
无数的捐款和求助信从世界各地涌来,林溪和苏青忙得脚不沾地,但这种为他人点亮光亮的忙碌,是充实且快乐的。
她也花更多的时间陪伴女儿。
午后阳光正好,她会铺开画毯,陪着爱溪天马行空,也陪着淼淼用画笔构筑她的小世界。
她努力用双倍的爱,去温暖那个被林瑾允的恶意所伤害过的,女儿那片小小的天地。
这天,周扬送来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盒身是暗沉的颜色,边角磨损得厉害。
“三爷,太太,这是在清理林瑾允的遗物时,在他住处最深处的暗格里发现的。”
顾衍接过盒子,他打量着上面那把很老式的密码锁。
“密码,是顾二爷的生日。”周扬的声音带着小心。
顾衍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密码盘上缓缓拨动。那串他刻在骨子里的数字,如今却重若千斤。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顾衍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沓厚厚的信,和一本同样老旧的日记。
信封已经泛黄,上面的字迹清秀而有力,是顾白的笔迹。
顾衍拿起最上面的一封信,手有些发凉。他抽出了里面的信纸。
“阿允,见字如面。”
“今天,我又和家里吵了一架。父亲说,如果我再坚持,就要把我送去国外,永远不许我再回来。阿允,我好累,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可是,一想到你,我又觉得,自己还能再撑一撑。你说得对,我们没有错,错的是这个不肯接纳我们的世界。等我,等我解决了家里的事,我们只要在一起,去哪里都行,再也不回来了。”
顾衍一封一封地往下看。
信里,记录了顾白和林瑾允从相识到相恋,从甜蜜憧憬到被家人阻挠的全过程。字里行间,都是一个陷入爱情的年轻人,对未来的期盼和对现实的无奈。
顾衍的眼眶发热。他从来不知道,他那个一向阳光开朗的二哥,竟然独自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他一直以为,二哥只是年少轻狂,为了爱情跟家里赌气。他从来没有真正地去理解过他,支持过他。
甚至,在他出事前的最后一次见面,他还跟他大吵了一架。他说了许多伤人的话,他说他不知廉耻,给顾家丢人,让他跟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如果……如果当时,他能稍微理解他一点……如果,他能支持他,哪怕只是一句……后面的所有悲剧,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顾衍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得他呼吸困难。
林溪从他手里拿过几封信,然后拿起了那本日记。
日记,是林瑾允的。
前面的内容,和那些信大同小异,记录的都是他和顾白之间甜蜜而苦涩的过往。可是,翻到后面,日记的风格却陡然一变。字迹变得潦草而疯狂,力道之大,几乎要划破纸背。
“阿白,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们把你关起来了,对不对?你等着,我一定会去救你!”
“阿白,我今天看到阿衍了。他凭什么可以那么幸福?他凭什么可以得到所有人的认可?而我们,却要像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
“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你就不会被关起来!如果不是他,我们早就已经在一起了!我要毁了他!我要毁了他拥有的一切!”
林溪一页一页地翻着,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头顶。林瑾允对顾衍的恨,原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病态地开始了。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到了顾衍的身上。他觉得,是顾衍抢走了本该属于顾白的一切。
所以,他也要抢走顾衍的一切。他的家人,他的事业,他的幸福……甚至,他的命。
林溪合上日记,看向顾衍。只见他正拿着最后一封信,身体在不住地颤抖。
那封信没有信封,信纸布满了褶皱。
顾衍的呼吸急促,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
“阿衍,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了。”
“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也看不起阿允。但是,阿衍,我是真的爱他。我从来没有像爱他一样,爱过任何人。家里给我的压力太大了,我快要撑不住了。”
“今天,我又跟你吵了一架。你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阿衍,你不知道,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我的心上。我累了,我不想再抗争了。”
“父亲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明天就要把我送去澳洲。我不想走,我不想离开阿允。所以,我好想解脱。”
“阿衍,对不起。原谅二哥的自私。以后,顾家要靠你了。帮我照顾好爸妈。”
“还有……如果,你以后再见到阿允,告诉他,我爱他。让他忘了我,好好地活下去。”
信到这里结束了。落款是顾白,时间是他出车祸的前一天。
信纸从顾衍指间滑落,飘飘荡荡地,落在地毯上。
他整个人僵在那里,原来……他的二哥,不是死于意外,也不是死于林瑾允的恶意。而是死于绝望。他以为林瑾允破坏刹车是想阻止顾白离开,可他没想到,顾白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下去。
而林瑾允拿着这封绝笔,却把所有的仇恨都算在了顾衍的头上。他用这封遗书,扭曲了全部的真相,欺骗了自己二十年,也折磨了顾衍那么多年。
那个疯子!
“顾衍……”林溪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疼地抱住了他。
顾衍高大的身躯剧烈地一颤,仿佛积压的堤坝轰然决口。他回抱着她,将脸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发出了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溪溪……我是不是……做错了?”他的声音破碎,带着无尽的悔恨和迷茫。
“你没有错。”林溪坚定地收紧手臂,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错的是那个偏执疯狂的疯子,是那个容不下不同感情的世俗眼光。”
她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正迅速濡湿她的肩窝。
“你二哥,他只是太累了。”她的声音轻柔,“他不是不爱你,他只是撑不下去了。他希望你好好活着,也希望林瑾允好好活着。可是,林瑾允辜负了他。”
“他用最极端的方式,毁了自己,也差点毁了我们。”
顾衍抱着她,久久没有说话,只有压抑的、断续的哽咽和剧烈颤抖的身体,在诉说着他此刻的崩溃。
这些尘封的真相,对他来说冲击太大了。
他需要时间来消化,来接受。
她能做的,就是这样陪着他。
用她的爱,她的存在,来抚平他心中那些被岁月和阴谋划出的,一道道血淋淋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