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看着桌上那个牛皮纸袋,纸袋的边缘已经磨损,仿佛承载着无法言说的沉重岁月。
顾衍的脸色也异常凝重。他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将那份过去封存,但最终在老爷子威严的目光下,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林溪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纸袋的绳扣。
里面是一叠照片,和几份……医疗诊断报告。
照片的画质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照片上是一个笑起来很甜美,有着一头亚麻色长发的女孩。她就是安娜。最开始的几张照片里,她和年轻的顾衍站在一起,背景是欧洲的古堡和广场,画面美好得像一幅油画。
林溪的心被刺了一下。
她继续往下翻。
画风却在下一张照片,急转直下。
照片上的安娜,被反绑在椅子上,头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那双原本灵动的眼睛里,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她的身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而站在她身后,捏着她下巴的那个金发男人,脸上带着一种病态而疯狂的笑容。
是亚历山大。
林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寒气从脊椎升起。她强忍着几欲作呕的不适,颤抖着拿起了那几份医疗报告。
第一份,是安娜的验伤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她身上多达十几处的软组织挫伤、轻微骨裂,以及……被侵饭的痕迹。
第二份,是她的精神鉴定报告。重度抑郁,伴有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和强烈的自杀倾向。
而第三份,也是最后一份,是一张……妊娠终止手术的同意书。日期,就在验伤报告的三周之后。签名栏上,安娜的名字写得歪歪扭扭,几乎划破了纸背。
林溪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地看向顾衍。
顾衍的脸上,血色尽失。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他英俊的脸上投下颤抖的阴影,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自责。
“是,她当时……怀孕了。”顾老爷子苍老而疲惫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
“孩子……是你的?”林溪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不是。”顾衍猛地睁开眼,通红的眼底布满血丝,他看着她,“不是我的。”
“那是……亚历山大的?”
顾衍没有说话,痛苦地点了点头。
林溪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
原来,当年发生的,远比她想象的,要残忍、肮脏、黑暗一万倍。亚历山大那个畜生,不仅绑架了安娜,还……毁了她。
“阿衍赶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顾老爷子的声音充满了叹息,“他把安娜救了出来。但是安娜的精神,已经彻底崩溃了。”
“她不肯去医院,不肯见任何人,每天把自己关在浴室里,一遍又一遍地冲洗,直到皮肤被搓烂。后来,我们发现她怀孕了,她就更疯了,几次三番地想要从阳台上跳下去。”
“最后,是阿衍,”老爷子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不忍,“他跪在安娜的房门外,求了她整整一夜,求她把孩子拿掉,求她……好好活下去。”
“手术那天,顾衍就守在手术室外面。”老爷子说:“阿衍他这辈子,都忘不了,安娜从手术室里出来时,看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混杂着爱,恨,和彻底死寂的绝望。她恨亚历山大,也恨阿衍。她恨他,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去救她。”
林溪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
她终于明白,顾衍为什么会有那么深的心理阴影。
为什么在温晴产后抑郁时他会那么无助恐惧。为什么在她怀孕时他会那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因为他曾亲身经历过,一个如阳光般明媚的女孩,是如何被拖入地狱,万劫不复。
而他眼睁睁看着她坠落,却无能为力。
“后来,顾家把这件事压了下去。我们给了安娜家一笔巨额的补偿,把他们全家都送去了国外,为安娜伪造了一个全新的身份。”老爷子看着林溪,眼神复杂,“我们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直到,伊莎贝拉的出现。”
“溪丫头,现在,你明白了吗?”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他不是不信你,也不是对那个安娜余情未了。他只是怕。他怕你,会成为第二个安娜。他怕自己,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
林溪的眼泪模糊了视线。她看着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心疼得像是要碎掉了。
她走到他面前,伸出颤抖的手,紧紧地,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把脸埋在他因僵硬而冰冷的胸膛里,泣不成声,“对不起,顾衍……是我不好,我错怪你了……”
顾衍的身体,僵硬了许久,才缓缓地,抬起手臂回抱住她。
“不怪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是我……是我没用。”
两人紧紧地相拥,用尽全力汲取着对方的温度。
许久,林溪才从他怀里抬起头,她用手背胡乱擦干眼泪,看着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亮得惊人。
“顾衍,让我去找安娜。”
这一次,顾衍没有再拒绝。
他看着她眼中的光,缓缓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拦不住她。
或许,林溪能解开安娜的心结。
夜里,林溪和顾衍躺在闯上,谁也没有睡意。
“睡不着吗?”顾衍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
“嗯。”林溪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却略快的心跳,“在想安娜的事。”
顾衍沉默了。
“她应该……很恨你吧?”林溪轻声问。
“嗯。”顾衍自嘲地低笑一声,“她有资格恨我,恨所有人。”
林溪没有再说话,收紧了手臂,抱住了他。
这个男人,把所有的罪,所有的痛,都一个人扛了下来。
“顾衍。”良久,她才开口。
“嗯?”
“等这件事结束了,我们带上淼淼和爱溪,一家四口,去很多很多,没有烦恼的地方。”
“好。”他将她抱得很紧,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在两人身上。
第二天一早,顾衍将一份资料,交给了林溪。里面是安娜在瑞士的全部信息。
她现在改名叫莉莉,在苏黎世郊区,开了一家小小的花店,至今未婚。
“我陪你一起去。”顾衍语气不容商量。
“不用。”林溪摇了摇头,“你在京市,帮我看着伊莎贝拉。她才是最不稳定的因素,我怕她会狗急跳墙。家里需要你。”
她看着他,眼神温柔:“放心,我能处理好。我是专业的。”
顾衍看着她许久,艰难地点了点头。“让周扬陪你去,带上最好的人。有任何情况,随时给我打电话。”
“好。”
临走前,顾衍将她送到机场。在VIp候机室里,他将她拉到无人的角落,紧紧地拥入怀中。
“早点回来。”他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呢喃,声音里满是恐惧。
“嗯。”
“一定要平安回来。”
“好。”
他低头吻住了她。
这个吻充满了不舍、担忧和近乎绝望的占有与,激烈而深沉。
直到登机提醒的广播响起,他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她,额头抵着她的,两个人都有些喘。
林溪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笑着踮起脚,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等我回来。”
说完,她便转过身,毅然走向了登机口。
顾衍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久久没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