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没想到，她的父亲林建城，会找到她的工作室来。
当苏青一脸为难地告诉她，楼下前台有个自称是她父亲的男人，指名要见她时，林溪正在批阅一份项目预算。
她握着笔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笔尖悬着，没有落下去。
对于这个父亲，她的感情是复杂的，像一团被扔在角落里、积了灰的乱麻。
他懦弱，没主见，被继母李静拿捏得死死的。
在过去那些年里，他对自己，谈不上多坏，但也绝对算不上多好。
他更像一个沉默的帮凶，冷眼看着李静母女对自己的排挤和算计，偶尔会说一两句不痛不痒的公道话，但只要李静一瞪眼，他立刻就噤若寒蝉。
林溪曾经怨过他，怨他的不作为，怨他的偏心。
但随着心死的次数多了，那点怨气也渐渐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无力感。
他就是那样的人，烂泥扶不上墙，永远都改不了了。
“让他上来吧。”林溪最终还是轻吁一口气，将笔放下。
不管怎么说，血缘这东西，不是说断就能断干净的。
几分钟后，林建城被苏青带进了林溪的办公室。
几个月不见，他仿佛老了，头发花白了大半，背也有些佝偻，穿着一件旧夹克，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疲惫。
“溪溪……”他看着眼前这个截然不同的女儿，眼神躲闪，不敢与她对视。
“坐吧。”林溪指了指对面的沙发，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苏青有眼色地倒了两杯水，然后悄悄退了出去，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还是林建城先开了口。
“溪溪，你……你这里，真气派。”他环顾着这间宽敞明亮，装修得极有格调的办公室，眼里是掩不住的羡慕和惊叹，仿佛在看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
“有事吗？”林溪不想跟他兜圈子，她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林建城被她这直接的态度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
他从随身带来一个布包里，掏出一个礼品盒，推到林溪面前。
“这是……这是你李阿姨，托我带给你的。说是她亲手做的点心，让你尝尝。”
林溪看着那个礼品盒，眼底闪过冷冷的讥讽。
李静会亲手做点心？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这拙劣的示好，背后藏着的算盘珠子，几乎都要崩到她脸上了。
“我最近肠胃不好，吃不了甜食。心意我领了，东西您拿回去吧。”林溪依旧是客客气气的疏离。
林建城的脸色，更难看了。
他沉默了半晌，终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也低了下去：“溪溪，爸爸今天来，其实是……是想求你件事。”
林溪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爸知道，你现在出息了，嫁得好，自己事业也做得大。爸为你高兴，真的。”林建城先是铺垫了一番，然后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哭腔，眼眶也红了。
“但是，你也不能……不管家里死活啊！”
“你李阿姨最近身体不好，高血压心脏病，三天两头往医院跑。你妹妹可儿，你也知道，从小就有设计天赋，想自己创业，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可家里……实在是拿不出钱来支持她。我那点钱，连给家里买菜都不够……”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林溪。
“溪溪，我知道，以前是家里对不住你。但我们毕竟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啊！你现在过得这么好，就当……就当可怜可怜我们，拉爸爸一把，行不行？”
他声音哽咽，竟掏出底牌，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
“你那过世的妈妈，如果在天有灵，也一定希望你，能帮衬一下家里……”
“住口！”
林溪猛地站了起来，心底最后一丝对他的怜悯，也在这句话里消失殆尽。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提她的妈妈！
她放在膝上的手，倏然握紧，指甲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冻结了她所有的情绪。
“所以，你们是想要多少？”她重新坐下，声音冷得像冰。
林建城一听有戏，以为是提妈妈起了作用，眼睛瞬间就亮了。
他伸出五根手指，：
“五百万！溪溪，对你现在来说，五百万，就是九牛一毛啊！但对我们家来说，那就是救命的钱！”
五百万？还真是狮子大开口。
林溪简直要被这无耻的嘴脸气笑了。
“爸，”她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我记得，我结婚的前，顾衍给过林家一千万的彩礼。那笔钱足够李阿姨把医院当家住，也够林可儿开工作室了吧？”
林建城脸色一白，支支吾吾地说：“那……那钱，你妹妹买房……用掉了，剩下的，你李阿姨说要存着，给我养老……”
“是吗？”林溪转过身，一步步逼近他，“是用来给你养老，还是用来给她那个宝贝女儿买婚房，给她自己买名牌包，你们心里有数。我上周还看见林可儿在朋友圈炫耀她的新跑车，那不是用我给的钱买的吧？”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钱，我一分都不会给。”
她声音，冰冷而决绝，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
“你……”林建城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干脆，气得站了起来，指着她，手都在发抖，“林溪！你……你真是铁石心肠！我是你亲爸！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吗？”
“我不会看着你去死。”林溪看着他，“从下个月开始，我会每个月，往你的个人卡里打五千块钱，作为你的生活费。如果你生病了，住院费、医药费，我会让助理直接跟医院结算。至于李静和林可儿，她们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也是她作为女儿，应尽的，最后的孝道。
“五千？五千块钱够干什么！”林建城彻底撕破了慈父的面具，“林溪，你别忘了，要不是我，哪有今天的你！你现在发达了，就想把我们一脚踢开？你这是不孝！要遭天打雷劈的！”
“我孝不孝，轮不到你来评判。”林溪冷眼看着他，“我只知道，我妈妈留给我，被你们霸占的那笔嫁妆，被你们一家子，榨得一干二净。我妈不在后，你除了变着法地从我这里要钱，吸我的血，还为我做过什么？”
“现在，看到我嫁进顾家了，就又想故技重施，把我当成你们的提款机？爸，你做梦！”
林建城被她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没想到，林溪如今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如此……不近人情。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气得浑身发抖，露出了泼皮无赖的本性，“林溪，算我白养了你这个女儿！你给我等着，我……我这就去煤体那里，去你顾衍公司门口闹！告诉所有人，你是个多么冷血无情，连亲生父亲都不管的白眼狼！我看你这个顾家三夫人的脸，往哪里搁！”
说完，他便气冲冲地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刚要碰到门把手的时候，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了。
门开得不快，动作带着几分优雅，却让整个办公室的空气瞬间凝固。
顾衍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装，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越过林建城，直接落在了林溪身上。
周身那股久居上位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强大气场，像无形的巨网，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林建城正要破口大骂的威胁，像被掐住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狰狞和愤怒，在看清来人的一瞬间，迅速冻结，然后一寸寸碎裂，化为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甚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顾衍淡淡地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林建城，薄唇轻启，声音带着千钧之重：
“你刚才说，顾家三夫人的脸想往哪里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