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相干的、尘封已久的故事。
但林溪能从他绷紧的下颌线,和那双沉不见底、风暴欲来的眼眸中,感受到那段岁月背后,隐藏的惊涛骇浪。
“很多年前,我刚去欧洲的时候,接手的并不仅仅是顾家的海外业务。”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顾家能有今天的地位,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光鲜。每一代,都需要有一个人,去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处理一些,游走在黑白边缘的麻烦。在我这一代,那个人是我。”
林溪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地揪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她终于明白,顾衍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压迫感,究竟从何而来。
“当时,欧洲的地下势力,被几个老牌家族把持着,‘天蝎’只是其中之一。霍恩洛厄家族的亚历山大,是德拉科唯一的儿子,也是那个圈子里,最心狠手辣,最没有底线的疯子。”
顾衍的眼神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当年的刀光剑影。
“他和我,算是当时最大的两个竞争对手。我们交手过很多次,互有胜负。直到……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谁?”林溪下意识地问,心跳漏了一拍。
“一个……女孩。”顾衍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艰涩,“她叫安娜,是我当时的好朋友。”
林溪的心,猛地刺痛了一下。
虽然理智告诉她,他有过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亲耳听到他平静地提起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泛起嫉妒的酸涩。
“亚历山大绑架了她,以此来要挟我,放弃一个我们争夺了很久的项目。”顾衍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但林溪却能想象到,当时的他,是何等的愤怒和无助。
“后来呢?”她的声音有些干。
“后来,我去了。用我自己,换她回来。”
顾衍说得轻描淡写,但林溪的脑海里却已经勾勒出了一副画面:单枪匹马,深入虎穴,那是他真实经历过的生死一瞬。
“亚历山大没有杀我,他只是想羞辱我。”顾衍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他打短了我一条腿,然后把我扔在了贫民窟的街头。”
林溪倒吸一口凉气,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顾衍那双被西裤包裹着的、修长笔直的腿上。
他现在看起来,和正常人无异,可他竟然……
“后来养好了。”顾衍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但那次之后,我和亚历山大之间,就再也没有了回旋的余地。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你……杀了他?”林溪的声音抑制不住地发抖。
“没有。”顾衍摇了摇头,“我没有亲手杀他。我只是收集了他所有的犯罪证据,把他送上了国际法庭。他被判了终身监禁,最后接受不了,自杀了。”
虽然不是他亲手所为,但亚历山大的死,和他脱不了干系。
“那……安娜呢?”林溪犹豫了很久,还是问出了口。
顾衍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澜,眼底掠过一抹痛色,“她受了很大的惊吓,精神状态一直不好,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后来,她家里人把她送回了国,我们……就再也没见过。”
林溪终于明白,顾衍为什么会对温晴的产后抑郁,有那么大的心理阴影。
他也曾眼睁睁地看着一个自己的挚友,因为自己,而陷入深渊,无能为力。
历史何其相似。
“那伊莎贝拉呢?”
“她和亚历山大的感情,超出了正常的兄妹范畴。在她的世界里,她哥哥是神,是完美无缺的。她不相信法庭的判决,她认定,是我用卑鄙的手段,害死了她哥哥。”顾衍的语气透着一股深沉的疲惫,“这些年,她一直像一条毒蛇,潜伏在暗处,寻找着报复我的机会。德拉科虽然宠爱她,但也知道她行事疯癫,所以一直压制着她。直到德拉科因为索菲亚的事情,跟我‘和解’,她才彻底失去了控制。”
她认为,是顾衍毁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她病态爱慕的哥哥,一个是她敬畏的父亲。
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足以让她,彻底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魔鬼。
“所以,她现在是冲着我,和孩子来的……”林溪喃喃自语,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是。”顾衍将她拥入怀中,“她想让我,也尝一尝,失去挚爱的滋味。”
林溪靠在他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心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这个男人,到底背负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过去?
他用自己的双手,为家人,撑起了一片看似光明而平静的天空。
而她直到今天,才窥见那背后狰狞溃烂的伤口。
“别怕。”顾衍感受到了她的颤抖,收紧了手臂,“我不会让她伤害你和孩子。”
他的声音像是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墙,为她隔绝了所有风雨。
林溪点了点头,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她只是,心疼他。
夜里,林溪睡得很不安稳。
她迷迷糊糊地从浅眠中醒来,她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就看到顾衍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婴儿床边,一动不动。
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看起来,孤单又落寞。
林溪赤着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他身后,从背后轻轻地环住了他的腰。
顾衍的身体,在被触碰的瞬间,明显地僵了一下,随即才在熟悉的馨香中放松下来。
他缓缓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像一个迷路许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
林溪感觉到,有滚烫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皮肤上。
他宽阔的肩膀在微微地颤抖,压抑而痛苦。
林溪的心疼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在害怕。
他害怕历史重演,害怕自己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孩子。
林溪没有说话,收紧了手臂,一下一下地,温柔轻抚着他宽阔的后背。
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眸此刻通红一片,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颤音。
“溪溪,别离开我。”
“我不会。”林溪捧着他俊美却憔悴的脸,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永远不会。”
她踮起脚,雯上了他冰凉的纯。
这个吻是一个充满了怜惜和安抚的,灵魂的触碰。
顾衍像是抓住了汪洋中唯一的浮木,用力地回应着她,近乎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温暖和力量。
这一刻,她是他唯一的救赎。
就在这份浓得化不开的温情与依赖中,周扬的电话,急促地打了进来。
顾衍放开林溪,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脸色就变了。
“三爷,伊莎贝拉……她向儿童保护机构,提起了匿名诉讼,控告您……虐待顾淼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