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盛乐王宫。
夜色如墨,将这座草原都城吞没。白日里的喧嚣与尘嚣早已沉寂,唯有宫墙之上巡逻卫士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如同这座年轻帝国并不平稳的心跳。王宫深处,拓跋珪的寝殿内,牛油巨烛燃烧正旺,将他的身影拉长,扭曲地投在绘有狼图腾的墙壁上。
他刚批阅完最后一份来自西线、关于柔然残部异动的军报,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案几上,还摊开着几份来自南部边境的急报,字里行间充斥着“秦军筑城”、“草场被焚”、“部落怨声”等字眼。李威和王休的“堡推进”与“猎狐”袭扰,像两根无形的鞭子,不断抽打着北魏的边境,也抽打着他的神经。
殿内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混合着烛烟、皮革和墨汁的味道。拓跋珪推开窗,一股带着草屑和凉意的夜风涌入,稍稍驱散了殿内的沉闷。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繁星被薄云遮掩,月光黯淡。盛乐城寂静无声,但这种寂静,反而让他心中隐隐不安。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潜藏着未知的危险。
“大王,夜深了,该安歇了。” 内侍官小心翼翼地提醒。
拓跋珪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他毫无睡意。秦国的压力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而内部……他想起近日来,几位部落大人言辞间的闪烁,以及“候官”密报中提到的,关于丘伦等人与来历不明的西域商人过从甚密的蛛丝马迹。他并非毫无察觉,只是需要权衡,需要证据。在这个依靠部落联盟支撑起的国家里,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就在这时——
“走水了!西偏殿走水了!” 远处隐约传来呼喊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拓跋珪眉头一皱,西偏殿存放着部分不甚重要的文书杂物,怎会无故失火?他本能地感到一丝不对劲。几乎是同时,宫墙之外,更远处,似乎也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声音来自……丘伦部落驻扎的方向!
他的心猛地一沉。
“护驾!紧闭宫门!” 拓跋珪厉声喝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他迅速抓起悬挂在壁上的佩刀,“苍啷”一声拔出,冰冷的刀锋在烛光下泛着幽光。年轻的脸上,瞬间褪去了疲惫,只剩下狼王般的警惕与狠厉。
殿外的侍卫瞬间行动起来,沉重的宫门被轰然关闭,甲胄碰撞声、弓弦拉扯声密集响起。几乎在宫门闭合的下一刻,外面就传来了更加清晰、更加激烈的厮杀声!火光也开始在宫墙外映射进来,将窗户纸染成一片不祥的橘红色。
叛乱!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拓跋珪脑海中炸响。而且是在这个秦军压境、内部不稳的节骨眼上!是丘伦?还是另有其人?他们勾结了谁?秦人?还是柔然?
他没有时间细想。厮杀声越来越近,甚至能听到箭矢射在宫门和墙壁上的“夺夺”声。叛军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攻势迅猛!
“大王!叛军攻势甚猛,宫门恐难久守!请陛下移驾!” 侍卫统领浑身浴血,冲进殿内急报。
拓跋珪目光扫过殿内忠诚的侍卫,他们脸上有紧张,有恐惧,但更多的是誓死护卫的决心。他知道,此刻绝不能慌,更不能退。一旦他表现出丝毫怯懦,军心瞬间即溃。
“移驾?移往何处?” 拓跋珪的声音冰冷而镇定,他持刀走到大殿中央,烛光将他的身影映照得如同山岳,“朕就在此地!告诉将士们,朕与他们同在!斩杀叛贼者,赏千金,封万户侯!退缩不前者,立斩!”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稳住了有些慌乱的侍卫。他亲自指挥,利用宫殿的廊柱、屏风作为掩体,布置防御。箭矢从窗户的缝隙中射入,被他用刀格开,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外面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刃交击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奏响了一曲血腥的死亡交响乐。拓跋珪能闻到随风飘来的浓重血腥味,能看到宫墙上不断晃动、倒下的身影。他不知道叛军有多少人,不知道有多少部落参与其中,也不知道忠诚于他的军队何时能赶到。
时间在血腥的搏杀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拓跋珪的手臂因为不断格挡飞矢而微微发麻,但他的眼神却越发锐利。恐惧?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背叛的愤怒,和一种濒临绝境反而被激发出的凶悍。
就在宫门似乎即将被撞开,叛军的呼喊声近在咫尺之际——
宫外远处,突然响起了沉闷而巨大的号角声!那是北魏王庭直属精锐,“狼卫”骑兵特有的进攻号角!
紧接着,是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以及更加激烈、但方向截然相反的厮杀声!
“是狼卫!陛下的狼卫来了!” 殿内残存的侍卫爆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拓跋珪紧绷的心弦微微一松,但握刀的手并未松开。他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宫墙外的火光似乎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反向推挤,叛军的呼喊声变成了惊恐的惨叫。
大局已定。
当宫门被从外面打开,浑身煞气、甲胔染血的“狼卫”统领踏入大殿,跪地禀报“叛乱已平,首恶丘伦及其党羽大部伏诛”时,拓跋珪才缓缓将佩刀归鞘。
他走到殿门口,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恰好刺破云层,照亮了盛乐王宫前广场上的景象——尸横遍地,血流成渠,残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和焦糊味。
幸存的文武官员和部落首领们战战兢兢地聚集过来,跪伏在地,口称万岁。
拓跋珪没有看他们,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狼藉,投向南方,投向秦国所在的方向。他的脸色在晨曦中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如同被鲜血淬炼过的寒铁,冰冷、坚硬,充满了更深的忌惮与杀意。
内部的血,暂时镇住了。
但外部的威胁,依然如芒在背。
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虽然被迅速扑灭,却像一记警钟,重重敲在拓跋珪的心头。它暴露了帝国内部的脆弱,也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在与南方那个庞然大物对决之前,他必须首先让自己的后院,铁板一块。
清洗,才刚刚开始。而来自秦国的绞索,也并未因这场内乱而有丝毫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