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手机放回口袋,公文包已经收拾好。文件都按顺序排好,最上面是那份《综合说明》的正本,编号001,右下角盖着律所公章。他看了一眼桌上的水杯,里面的茶早就凉了,水面浮着一层浅色痕迹。
他起身拉开椅子,走到白板前。郑世坤的名字还在中间,三条线连着审批、设备和门禁。他拿起红色记号笔,在“王某录音”下面画了个框,又在旁边写上“远程接入路径确认”。
助理敲门进来时,手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他把电脑放在会议桌上,抬头看了眼白板。“人都到齐了,在小会议室等。”
林远点头,关掉办公室的灯。两人一起往走廊尽头走。路上没说话,只有鞋底擦过地面的声音。推开会议室门,里面坐着四个人,都是这案子跟了两个月的团队成员。有人面前摊着笔记本,有人拿着笔在纸上划。
林远坐到主位,打开投影仪。屏幕亮起,时间线图谱从左侧缓缓展开。起点是四月一号23:47,审计报告生成;终点是次日9:17,恒正所申报风险。中间五个节点依次排列,每一条证据都标了颜色。
“我们还有八十分钟。”他说,“先说最可能被攻击的地方。”
坐在角落的女助理开口:“门禁记录。他们可以说那张临时卡不是操作人本人刷的,也可能是系统误读。”
林远点头,在屏幕上圈出01:10的时间点。“所以我们要把物理进出和电子操作绑在一起。技侦还原的影像里,跛脚男子右手插兜,肩部有明显倾斜。这个体态特征和王某描述的操作员一致。而且,U盘插入后红灯闪三次,是系统异常提示,不是正常流程。”
另一个男助理接话:“但对方会质疑影像清晰度,说只是模糊轮廓,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那就用技术报告补。”林远说,“我已经联系市局信息科的专家,今天早上他们会出具鉴定意见,确认图像处理过程无篡改,特征匹配度达九成以上。这份报告会在开庭前一小时送达法院。”
他停顿一下,看向所有人:“还有吗?”
“张某的品行。”后排的人说,“我听说他们准备拿出他去年交通违章的记录,暗示他有逃避责任的习惯。”
林远翻开手边的文件夹,抽出一张纸。“那就提前拆掉这个说法。他在那次事故中主动报警、垫付医药费、配合调查,最后调解结案。这些都有记录。我们可以反问——一个会主动承担责任的人,为什么会选择用别人身份去干违法的事?”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还有一个问题。”刚才说话的助理低头翻笔记,“王某的录音。他没露面,只交了音频。对方一定会说来源不明,甚至怀疑是我们伪造的。”
林远站起身,走到屏幕前。他把录音文件拖出来,放大波形图。“这段录音有两个关键点。第一,背景音里有医院走廊的广播声,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五分,和他母亲住院楼层的播报系统完全吻合。第二,他说‘hZ开头的老权限模板’时,语气突然变低,像是怕被人听见。这种心理反应做不了假。”
他转过身,“更重要的是,这个编号我们在陈默给的U盘里见过。虽然文件被清空,但残留数据恢复出了目录结构。hZ-0421是恒正所内部使用的测试模板,普通员工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只有参与过系统调试的人才会提。”
众人开始记笔记。
林远回到座位,“接下来,我们模拟一次攻防。你来当对方律师。”他指着刚才提问的助理,“从证据合法性开始。”
助理点头,清了清嗓子:“法官,控方提交的所谓‘核心证据’,大多来自非法渠道。门禁记录未经数据中心授权调取,影像资料系私自还原,录音更是匿名发送,无法核实真伪。我方请求排除上述三项证据。”
林远没有马上回应。他等了几秒,才开口:“首先,门禁记录是依据法院调查令依法调取,交信中心已在回执单上签字盖章。其次,影像资料由公安机关技术支持部门完成,符合《电子数据取证规范》流程。第三,录音虽为匿名提交,但我们已通过技术手段验证其原始性和完整性,并能与其他证据相互印证。”
他说完,看向其他人:“记住,不要急着反驳动机或人品。重点始终是程序合法、证据真实、逻辑闭环。”
接下来两个小时,会议室里不断重复问答。有人扮演法官提问,有人模拟媒体追问,还有人提出新角度:“如果他们说张某其实知情,只是被人利用呢?”
林远回答:“那就问他们——既然知情,为什么事发后第一时间报警?为什么愿意配合调查?为什么直到我们找上门,他才知道自己身份被盗用?”
一次次演练,一条条记录。最后,所有可能的问题都被列出来,对应的回应方式也被整理成册。打印出来的《庭审应答手册》每人一份,薄薄二十页,全是短句和关键词。
会议快结束时,林远合上电脑。他看着面前的人,“我知道有些人担心,就算证据确凿,结果也不一定公平。”
没人说话。
他声音没高,也没低。“五年前,老陈输了官司。他蹲在地上哭,不是因为没钱,是因为觉得没人听他说真话。我们现在做的,不是为了赢,是为了让那种时候,少一点哭声。”
有人抬起头。
“签个字吧。”他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央,“不是承诺一定能赢,是承诺我们会把知道的事实,一句不少地摆在法庭上。”
四个人依次签名。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声。
林远收起文件,站起身。窗外天光已经大亮,阳光照进走廊。他走回办公室,把应答手册放进公文包,拉好拉链。保险柜咔哒一声锁上,墙上的时间线图谱被拍照存档,原件卷起来收进文件筒。
他穿上西装外套,扣好扣子。手表显示八点四十分。
距离开庭还有八十分钟。
他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街景。楼下有送小孩上学的家长,有赶公交的年轻人,还有环卫工人在扫人行道。一辆共享单车倒在路边,车筐里塞着早餐袋。
手机响了一下。是助理发来的消息:“法院那边确认了,材料全部收到,庭审准时开始。”
他回复:“好。”
转身拿起公文包,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又停下来。他把包放下,打开最外侧的小袋,检查录音笔是否开机。红灯亮着,表示正在运行。
他重新拎起包,开门出去。
走廊灯光均匀,地面干净。走到电梯口,按下下行键。数字从12跳到1,门开了。他走进去,按下1层。
电梯开始下降。
他看着楼层数字一个个变小。
10。
9。
8。
林远伸手摸了摸西装内袋,那份《综合说明》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