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林远把新手机放进口袋,指尖碰到了那张写着数字的纸条。他没掏出来,也没折一下。
工作人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金属牌:“编号07,资料整理区在b2层,权限卡已经激活。”
林远点头,跟着对方走向电梯。下行过程中,灯光微微闪烁了一次,他低头看了眼鞋面,灰尘还沾在左脚边缘——昨夜从桥洞绕行时踩进的泥。
门开后是一条窄长通道,两侧墙面刷成浅灰,没有任何标识。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需刷卡加指纹验证。门打开时发出轻微气压声,像是密封舱被开启。
室内比想象中安静。六块电子屏挂在正面墙上,分区域显示着时间轴、关系图谱和资金流向模拟。靠右是整面档案架,按年份与案件类型分类,标签整齐划一。中央一张长桌,三台终端机并列摆放,屏幕处于待登录状态。
“这里不能带私人设备。”工作人员示意他交出背包,“所有操作记录实时上传,外接存储禁止使用。”
林远解下包,放在指定柜子里。他坐下前,先从内衬夹层取出自己的笔记本,翻开第一页。纸上密密麻麻全是手写的时间线,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了关键节点:五金店解约日、陈默辞职日、父亲执业证注销日……这些线彼此交错,像一张未完成的网。
李维走进来时,手里拿着一份打印件。他扫了眼林远的本子,没说话,把文件递过去:“两件事。第一,你昨晚提交的数据已完成初步入库;第二,我们需要四十八小时内看到结构化报告。”
“明白。”林远合上笔记本,“我要调取恒正所近三年参与的所有征收项目备案信息。”
“可以申请,但得走流程。”李维说,“你现在不是主调人,是协作者。每一步都要报批。”
“那就现在报。”林远抬头,“U盘里的‘清算计划’表格还在加密状态,我需要比对发票编号和银行流水的时间戳,才能确认资金是否闭环。”
李维沉默几秒,转身对门外说了句什么。不到十分钟,一名技术人员送来一组编号档案的电子访问权限。
林远登录系统,开始拆解数据。他按照之前提出的“三阶整理法”推进:先将音频、文档、图像分类归档;再以涉案主体建立子集,标记每个名字背后的关联角色;最后按事件发生顺序串联链条。
屏幕上逐渐出现一个动态图谱。树状结构的顶端是三个模糊代号,下方延伸出“执行组”“合规审查”“财务结算”等分支。其中,“合规审查”一栏列出五家律师事务所,其中一个名字让他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他没多看,继续往下操作。
两个小时后,技术团队反馈:无法破解Excel文件的双重加密。
林远盯着那个文件图标,忽然想起陈默最后一次见面时说的话——“他习惯用旧东西当密码”。
他调出恒正所创始成员登记表,翻到郑世坤那一栏。出生年月是1970年,但执业证号后六位是“1987”。这个数字他熟悉。那是父亲拿到律师资格的年份,也是当年两人共同创办事务所的日子。
他试了“1987”作为密钥。
页面刷新,表格加载出来。
第一行列着五个商户名称,正是当年被强制解约的受害者。第二列是赔偿金额,第三列为空白,第四列标注“已转入海宸咨询”,第五列显示回款比例:37%。
林远立即导出数据,生成资金路径图。三条离岸转账线路最终汇入同一境外账户,开户名为“L.m. Investment Ltd.”,注册地在开曼群岛。他又调取此前收集的声纹报告,将录音中提到“封存名单”的声音与郑世坤公开庭审发言进行对比,匹配度达到92.6%。
他在图末写下结论:“存在系统性截留行为,具备刑事立案基础。”
张涛这时进来,站在屏幕前看了很久。“你怎么确定这不是巧合?”
“巧合不会每次都走同一家离岸公司。”林远指着其中一笔转账,“这笔钱打出去的时间,正好是五金店案判决后的第七天。而当天下午,法院收到了一份来自恒正所的‘合法性补充说明’。”
“所以你是说,赔偿金还没发下去,就已经被划走了?”
“不止是划走。”林远放大表格备注栏的一行小字,“他们提前做了预算核销。这意味着,在正式征收前,这笔钱已经被当作‘已完成支出’处理了。”
张涛脸色变了。
林远又打开另一个文件夹,里面是七份原始合同扫描件。每一份都有相同的法律顾问签字栏,盖着恒正所公章。他逐一点开附件,提取签名笔迹特征,与郑世坤本人签署文件做比对,相似度均超过85%。
“这些人名义上独立决策,实际上接受统一指令。”林远说,“合规背书只是走形式,真正的控制链藏在资金流转里。”
李维听完,翻了翻他刚打印出来的材料。“你说这是指控体系,但我看这里面有不少推论。”
“都是基于现有证据的逻辑延伸。”林远指着组织架构图,“你看这里,三个代号之间没有直接通信记录,但他们每次行动的时间差都在二十四小时内。这说明指令传递存在固定节奏。”
“可你没法证明谁下达命令。”
“目前不能。”林远改口,“但资金流能证明执行路径。只要查清海宸咨询的实际控制人,就能反向锁定受益方。”
房间里安静下来。
片刻后,李维开口:“我们可以接受这份材料作为侦查指引,但必须修改表述方式。不能写‘系统性侵占’,要改成‘存在异常资金闭环’;也不能说‘指令下达’,只能说‘存在上下级行为特征’。”
林远点头:“我可以调整措辞。”
“还有,只交纸质摘要和脱敏图表。”张涛补充,“原始数据留在这里,你不能再接触。”
“没问题。”林远开始重新排版文档。
接下来的三个小时,他逐页修改术语,剔除主观判断,将每一项结论都锚定在可验证的事实基础上。最终形成一份包含四大模块的说明文件:组织架构分析、资金流向追踪、违法行为清单、关联案件索引。
李维接过成品,快速浏览一遍,终于点头:“这可以作为专案组的行动依据了。”
“还有一个细节。”林远指着附件中的一个时间节点,“五年前,五金店案败诉后,有一笔十万元的咨询费打入恒正所账户。付款单位是城建局下属的‘临时协调办公室’,这个机构三个月后就注销了。”
张涛皱眉:“这种事以前也有过。”
“但这次不一样。”林远低声说,“这笔钱到账第二天,原案卷宗就被调阅过三次。借阅记录显示,其中一次是内部人员违规操作。”
李维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证据不是丢了。”林远合上电脑,“是有人把它拿走了,然后换上了假的。”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阵敲击声。节奏很轻,三下短,两下长。
林远的手指突然收紧。那是老陈的备用信号,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会使用。
他不动声色地把笔记本合拢,放在桌角。手机静音,屏幕朝下。
李维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手里拿着那份文件。
林远坐在原位,目光落在键盘最右边的那个按键上。那里有一道细微划痕,像是被人用力按过很多次。
他的右手缓缓移向膝盖,摸到了裤缝里藏着的一小片塑料——那是昨晚拆解读取器时留下的残片,他还未来得及丢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