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站在b2层的监控红光下,手指还搭在证据册的封皮上。车库通风口的风贴着地面扫过,带着铁架和水泥的凉气。他盯着那道歪斜的轮胎印,直到脚步声从电梯方向传来。
前台打来电话时,他正把证据册重新塞进公文包。声音很轻,只说有位女学生在会客区等他,姓陈,说是陈浩的女儿。
他没立刻动。
包里的笔录本还翻在“补录卷宗”那一页,纸角被手指压出一道折痕。他合上包,绕过档案室的铁架,沿着走廊往会客区走。途经两处摄像头,他稍稍偏了下头。
会客区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穿浅灰卫衣的女孩,低着头在本子上写什么。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手里还握着笔。
林远在她对面坐下,没开口。
她也没说话,只是把书包拉开,取出一本牛皮封面的本子,轻轻推到桌中央。封面上用圆珠笔写着“陈浩 1999”,字迹有些褪色。
林远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没去碰。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他问。
“法学院图书馆有你代理周大山案的报道。”她声音不抖,也不刻意压低,“后来我看了你在新生讲座上的视频。你说,法律不该是强者的工具。”
林远没接话。
她翻开本子,动作很慢,像是怕纸张散开。最后一页的字迹潦草,却一笔一划写得极重:“如果我能出去,一定要让这些人付出代价。”
林远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动了一下。
“你爸这本子,以前从不离身。”他说。
“火灾那天,他把它塞进墙缝。”她合上本子,“消防队清理废墟时,邻居在砖堆里捡到的。我一直留着。”
林远抬眼:“你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
“我那时候才八岁。”她声音平稳,“我妈半年后改嫁,带着我搬去外地。等我懂事,已经不知道该找谁。直到去年,我在图书馆看到你的名字。”
她从书包里抽出一张学生证,放在桌上。照片上的脸比现在圆些,但眼神一样静。
林远拿起学生证,又放下。没再问。
“你来,是想做什么?”他终于开口。
“我想知道我爸到底为什么死。”她说,“还有,他记下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林远沉默。
她没催,只是把本子又推近了些。
他伸手翻开。里面是零散的施工记录,日期、材料用量、工头名字,写得密密麻麻。翻到中间,一张照片忽然滑出来,掉在桌面上。
林远捡起来。
照片有些发黄,边角磨损。画面里,陈浩穿着旧工装,站在脚手架前,身旁是个穿西装的男人。两人没看镜头,视线对着一堆钢筋。那钢筋明显细了一圈,捆扎松散。
西装男人的侧脸,林远认得。
他翻过照片。背面一行小字:“1999.9.14,恒正所郑律师来工地,说材料‘通得过’。”
林远的拇指在照片边缘摩挲了一下。
“你爸拍的?”他问。
“他说,只要活着,就得留着证据。”她看着他,“他还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愿意听。”
林远把照片放回桌面,没说话。
她忽然开口:“我不是来报仇的。”
他抬眼。
“我是来完成他没走完的路。”她声音没变,“我考法学院,不是因为恨。是因为他说,人可以没钱,没地位,但不能没人替他说话。”
林远盯着她看了很久。
她没回避视线。
“你知道现在查这个,会惹什么人?”他问。
“知道。”她点头,“但我爸当年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怕?”
“怕。”她承认,“但我更怕有一天,我也变成那种闭嘴的人。”
林远终于把照片收进公文包。他站起身:“我得处理点事。”
她也站起来,没问后续。
“你回去吧。”他说,“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我能自己走。”她背上书包,“但我不走远。我就在附近自习室等消息。”
林远看了她一眼,转身朝档案室走。
档案室的灯亮着,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取出照片,放进扫描仪。机器嗡嗡响起来,绿灯一闪,一张电子图出现在电脑屏幕上。他放大背景,钢筋堆旁的水泥桩上,刻着“恒正·城南一期”的字样。
他打开通讯录,拨通一个号码。
“李薇。”电话接通后,他直接说,“我有张老照片要你处理。工地场景,时间是九十年代末。我需要清晰还原人物面部和背景文字。”
“发我邮箱?”那边声音很稳。
“不,我亲自给你。”他说,“这图不能外传。”
“明白。”
他挂了电话,把原始照片夹进文件夹,锁进抽屉。电脑屏幕还亮着,他盯着那张图看了几秒,然后关机。
走廊灯光有些暗,他走过律协章程的挂墙牌时,脚步没停。大厅里人少了些,几个实习生抱着卷宗匆匆走过。他径直走向电梯,按下b2。
门开时,他看见那女孩还站在会客区门口,低头看着手机。听见动静,她抬头。
林远走过去,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打印纸,递给她。
是照片的复印件。
“拿着。”他说,“但别乱传。”
她接过,手指在纸面停了一瞬。
“我会好好留着。”她说。
林远没再说话,转身走进电梯。
数字从1跳到b2,门开。他走向档案室,打开抽屉,把文件夹重新取出。他翻到照片那页,指尖在郑世坤的侧脸上停了停。
然后他合上文件夹,拨通另一个号码。
“老周。”他说,“我需要你帮我查一笔账。1999年,恒正所名下有没有对外签署过建材验收协议?尤其是城南一期项目。”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
“这事,现在查得着?”老周问。
“有人留了证据。”林远看着照片,“现在,轮到我们接下去了。”
他挂了电话,把文件夹放进随身包。起身时,桌角的水杯还在,杯底一圈水渍已经干了。他没碰,直接走向门口。
走廊尽头的灯闪了一下。
他走出档案室,顺手关灯。黑暗从身后漫上来,他没回头。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是李薇回的邮件确认。他没掏出来看。
走到律所技术室门口时,他停下,敲了两下门。
门开了一条缝,李薇探出头。
“进来。”她说。
林远走进去,把文件夹递过去。
“这张图,”他说,“先做面部识别,再提背景文字。越快越好。”
她接过,翻开看了一眼,眉头微动。
“这人是郑世坤?”她问。
“是他。”林远站在桌边,“时间是九九年,地点是城南工地。照片背面有他亲口说材料能‘通得过’的记录。”
李薇没再问,直接把照片放进扫描仪。
机器启动,屏幕亮起,图像一点点清晰。
林远站在旁边,看着郑世坤的脸在像素中逐渐还原。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掏出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只有七个字:
“你不怕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