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在地铁车厢里站稳,手仍护着内袋。那名灰风衣男人站在对面,目光扫过他时停顿了一瞬,随即移开。林远没有动,也没有后退,只是将身体微微侧转,挡住对方可能的视线角度。列车到站,车门打开,人群涌出。那人随着人流向前,消失在出口拐角。
林远没跟,也没立刻下车。他在下一站提前离开,穿过两段地下通道,换了两次公交,最后步行七分钟,走进城郊一栋废弃打印店的后门。门锁是坏的,陈小雨已经等在里面。
她坐在一张铁架桌前,面前是一台老旧台式机,屏幕泛着青灰光。桌上摆着酒精棉、镊子和一个密封袋。林远把U盘拿出来,放进密封袋,用镊子夹着擦了三遍。陈小雨接过,插进主机USb口,敲了几行命令。两小时后,压缩包解开第一层,里面是几十份扫描件,标题统一标注“tY归档”。
“加密方式很老,但结构复杂。”陈小雨说,“像是故意留个口子,又不让轻易进去。”
林远点头,从背包里抽出一份复印件——那是王振国签字的文件交接单。他铺在桌上,对照扫描件里的日期和编号。有七个条目被标红,写着“紧急流转”“特批备案”。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一页页翻过去,找到之前贴满墙面的时间线照片副本。五年前的商铺强拆案、四年前的企业破产案、三年前的个体户税务处罚案……时间点一一对应。
“不是巧合。”他说。
陈小雨开始检索法院文书库。三起土地征收案,原告都因“材料不全”败诉;一起企业清算案,关键账本被认定为“伪造”,主审法官当庭驳回申诉;还有个早餐铺老板,因“逾期提交租赁合同”被罚没全部设备。五起案件,判决书引用法条都有细微错位,像是照着模板改写,却漏了关键细节。
“恒正所代理政府方。”陈小雨指着屏幕,“五起里四起都是他们出庭。瑞丰资管出现在资金流向记录里,三次。”
林远盯着那几个名字。熟悉的节奏又出现了:程序看似合规,证据链条断裂得恰到好处,裁决结果偏向权力一方。而每次事后,经办人员都会调岗或晋升。
“这不是办案。”他低声说,“是流程杀人。”
他拨通老陈的电话。响了很久才接。
“你还记得当年那批被清退的商户吗?”林远问,“除了你,还有谁试过打官司?”
老陈沉默片刻,“李老二,修车的,店被拆了,人住院半年。张姐,卖菜的,儿子考上大学那天签的和解书。还有老赵,在街角开文具店的,后来搬去乡下,再没回来。”
“他们愿意说话吗?”
“我试试。”
挂了电话,林远打开加密语音软件,设好定时销毁。不到一小时,两个匿名号码接入。第一个是女人,声音压得很低,说是替丈夫接的。她丈夫五年前开了家建材店,被举报偷税,查账当天所有原始凭证“丢失”,税务部门认定作假,罚了八十万。后来才知道,那些材料早就交到了窗口,但受理章日期晚了三天——系统记录被人改过。
第二个是个中年男人,说话带着喘。他经营一家小型加工厂,两年前项目用地被征,评估价只有市场三分之一。他申请复核,材料递上去两个月没回音。再去查,被告知“未按时补交资质文件”,视为自动放弃。他拿出当时的邮寄单和签收记录,对方只回一句:“系统没录入。”
“我们按流程走的。”林远重复这句话,“他们也按流程输的。”
陈小雨抬头看他。
“问题不在流程。”林远说,“在谁控制流程。”
他翻开新笔记本,写下五个名字,连成一条线。每个案子背后都有相同的影子:同一个律师事务所、同一批审批人员、同一套资金通道。甚至,连裁判文书的语言风格都相似——那种刻意保持中立、实则偏斜的措辞,像是一种训练出来的惯性。
“这不是个别腐败。”他说,“是系统性的掩盖机制。”
他开始起草《联合维权意向书》初稿。不是为了马上起诉,而是要建立共同证据池。五起案件各自孤立时是败诉记录,放在一起就成了模式证据。只要有一例能重启调查,其余就能联动推进。
陈小雨把数据备份到两个固态硬盘,一个留在现场铁桶下,另一个装进防水袋,塞进背包夹层。她关机,拔掉硬盘,用金属钳砸碎原机主板。临走前,她把桌上的纸张全部收进黑色垃圾袋。
林远没动。他坐在灯下,看着屏幕上最后一份扫描件。那是一张内部会议备忘录,没有落款,没有签名,但内容清楚写着:“确保瑞丰资管作为资金出口平台,闭环运行,避免追溯风险。”
他截图保存,命名“证据07”。然后退出系统,关机。
外面天已经黑透。风吹着半塌的卷帘门,发出轻微晃动。陈小雨走了,按规程销毁临时设备。林远独自留下,把所有打印稿叠整齐,放进铁桶。他划了根火柴,点燃一角。火苗慢慢爬升,吞噬字迹、姓名、日期。
火焰映在他脸上,一闪一闪。他看着火光里扭曲的纸边,忽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个旧保险柜。十年前,林建国烧掉了一叠文件,什么都没解释。现在他明白了,有些东西必须毁掉,才能留下更真的。
他掏出手机,调出老陈发来的地址。五个受害者,三个还在本地。他记下联系方式,一条条存进加密列表。然后打开地图,标记出他们曾经的店铺位置。五个红点,分散在城市不同角落,却被同一条线串起来。
这条线通往恒正所大楼。
他合上电脑,背起包。走到门口时停下,回头看了眼燃烧的铁桶。火快灭了,最后一片纸正在边缘卷曲、变黑。
他转身出门,拉紧外套拉链。
夜风钻进衣领,他抬手摸了摸胸口内袋。U盘还在,边缘有些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