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站在医院后巷的铁门边,雨水顺着屋檐滴在肩头。他刚从文印店出来,三份录音文字稿已经寄出或存放完毕。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陈涛的排班信息刷新了——今天下午三点,他在心内科接诊。
他没回律所,转头走进门诊大楼,挂号机吐出一张写着“陈涛”的纸条。候诊区冷清,他坐在角落,手里捏着病历本,封面写着“心律不齐”。两点五十八分,陈涛推门出来,白大褂袖口沾着咖啡渍。
“林医生今天没来?”林远起身,声音放得平。
陈涛顿了顿,目光扫过走廊:“你找他?”
“有点事。”林远递上病历,“听说他昨天脸色不太好。”
陈涛没接病历,反而压低声音:“上午有个人,在诊室门口站了很久。黑夹克,不挂号,也不走。林医生出来接了个电话,手都在抖。”
林远指尖一紧:“谁打的?”
“不知道。但林医生挂了电话就让我替他接诊,自己进了办公室,门关了十分钟才出来。”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事?”
陈涛摇头:“他只说,让我别提有人来过。”
林远把病历收回包里,说了声谢谢,转身离开。他没走正门,而是绕到住院部楼梯间,拨通父亲的手机。
响了四声,接通了。
“爸,我在医院。”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回去。”
“我想跟你谈谈。”
“我现在上班。”
“就五分钟。”林远靠在墙边,声音低下去,“是不是有人在逼你打电话?”
“没有。”父亲的声音很硬,“我自己的话。”
“那你为什么连打两次?第一次挂得太急,连呼吸都没停稳。”
电话那头再没声音。
林远继续说:“录音里有个按键音,02分47秒。有人在监听你。你说话的时候,他们在听。”
良久,父亲的声音才响起,很轻:“……你听出来了。”
林远喉咙发紧:“是谁?”
“别查了。”父亲重复了一遍,这次不像命令,倒像恳求,“远子,听爸一次。”
“可你现在连自由说话都做不到。”
“我没事。”父亲顿了顿,“你妈当年……也是这样开始的。”
林远猛地抬头:“妈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十年前,她本来要提护士长。政工科长找她谈话,说‘林建国要是不停手,名单就换人’。”
林远站在原地,雨水从发梢滴进衣领。
“他们不是冲我来的。”父亲的声音发颤,“是冲家里人。你妈那晚回来,坐在厨房哭了两个小时。她说,她不怕丢工作,怕我出事。”
林远想起小时候,母亲总在饭桌上提醒他:“别跟你爸提案子。”那时他不懂,只当是职业习惯。
“所以你退出律师行业,是因为这个?”
“不是退出。”父亲声音低哑,“是认输。法律护不住家人的时候,打赢官司没用。”
林远攥紧手机:“可我现在有证据。”
“你有证据,他们就有新办法。”父亲停顿几秒,“郑世坤不是一个人在做事。他背后还有人。别只看台前的戏。”
林远呼吸一滞:“谁?”
“我不知道名字。”父亲声音压得更低,“但我见过他们开会。恒正所的会议室,门关着,但投影光从缝里漏出来。郑世坤坐在下首,另一个人背对门,穿深灰西装。”
林远迅速在本子上记下:深灰西装,背对门,会议室投影。
“你当年为什么不报警?”
“报了。”父亲苦笑,“材料交上去,三天后就被退回来,批文写着‘查无实据’。后来纪检组来谈话,问我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建议我休假。”
林远闭了闭眼。
“远子,我不是让你停下。”父亲忽然换了语气,“我是怕你走我的老路——等到想反抗时,已经没人能帮你了。”
“可你现在是在帮我。”林远声音发涩,“你告诉我这些,就是在帮我。”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父亲说:“……我当年没走完的路,你走到了。我……我骄傲。”
林远眼眶发热,没说话。
“但别莽撞。”父亲声音重新绷紧,“他们能让我闭嘴,就能让你消失。不是抓你,是让你‘主动’辞职,让你‘自愿’放弃代理,让你……再也接不到案子。”
林远低头看着本子上“背后还有人”四个字,笔尖一顿。
“我知道了。”他说。
“挂了。”父亲说,“别再来医院。”
电话断了。
林远站在楼梯间,雨水顺着台阶边缘流下。他掏出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写下三行:
郑世坤——台前执行者
恒正所——操作平台
深灰西装——幕后决策者
他盯着第三行,笔尖悬着。不是名字,不是职务,只是一个背影,一件衣服,一个方向。
他撕下这页纸,走到楼梯拐角的垃圾桶旁,掏出打火机。火苗窜起,纸角卷曲变黑,慢慢烧到“深灰西装”四个字时,他松了手。
灰烬飘落,一部分粘在潮湿的桶壁上,一部分被穿堂风卷走。
他转身下楼,走出医院侧门时,雨小了。街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膜,看不清里面。他没停下,径直走过,拐进地铁口。
回到家,他打开铁盒,取出U盘,插进旧笔记本。屏幕亮起后,他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里面除了录音备份,还有一份名单文档。光标停在第二行,他输入“陈默”,回车。
第三行空白。
他盯着那行空格,手指悬在键盘上。三分钟后,他关掉电脑,拔出U盘,锁进抽屉最底层。
窗外,路灯一盏盏亮起。他走到墙边,时间线图已经贴满整面。他撕下“父亲警告”那张标签,换上一张新的,写着:“施压确认”。红线从“录音曝光”连过来,再分出一条支线,指向“背后还有人”。
他在支线末端画了个圈,圈住“深灰西装”四个字。
然后他坐回桌前,打开台灯,翻开父亲那本《律师法》。书页泛黄,边角卷起。他翻到第38条,用红笔画了道横线,又在旁边写了个“忍”字。
笔尖停住。
他盯着那个字看了很久,突然抬手,用力划掉。
笔尖划破纸张,留下一道深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