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的交谈声像被风雪突然掐断,只剩下木炭烧透的“噼啪”轻响,衬得帐内愈发安静——静到能听见卫骁攥紧衣角时,粗布纤维摩擦的窸窣声,也能看见钟离御庭玄铁铠甲上,雪水融化成的水珠顺着甲片缝隙缓缓滑落,在羊毛地毯上晕开一小团深色水渍,又很快被炭火烘得边缘发卷。
狄凛纱偷眼去看北辰婳,见她垂着眼,玄狐裘的白绒领口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连呼吸都轻得几乎看不见,竟辨不出她此刻是怒是缓。
就在狄凛纱的指尖快要掐进掌心,指甲缝里渗进一丝凉意时,一阵笑声突然在帐内炸开。
不是轻浅的嗤笑,也不是带着寒意的冷笑,而是实打实的、带着几分畅快的笑,像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漏出底下温热的水流。北辰婳抬手掀开狐裘领口,露出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眼底盛着未散的笑意,连眼角的细纹都染着暖意,声音也比先前柔和了几分:“好,说得好!”
她往前两步,靴底踩过地毯上的水渍,留下两个浅印却浑不在意,目光落在狄凛纱泛红的眼眶上,语气里没了先前的压迫,反倒添了几分真切的欣赏:“本宫在辰国宫廷见多了只会说场面话的人,要么畏首畏尾不敢直言,要么揣着心思勾心斗角,连说句真话都要绕三个弯。倒少见你这样,敢把心里话摆到台面上的硬气。我很欣赏你!”
狄凛纱愣住了,攥着衣角的手松了松,指尖残留的痛感还没褪去,眼底的警惕却先软了几分。她望着北辰婳,张了张嘴,竟一时忘了该说些什么——她预想过对方会拍案动怒,会厉声斥责,甚至会让人把自己拖出去打板子,却从没想过,等来的会是这样一句带着暖意的“我很欣赏你”。
钟离御庭按剑的手也顿了顿,指节的力度松了些,眸底的冷硬褪去些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他看向北辰婳,见她忽然抬眼望向帐门,方才柔和的语气瞬间添了几分清冽的威严:“去传陈敬安进来,让他把本宫从京城带来的那道圣旨一并取来,动作快些。”
周砚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谁不知陈敬安是皇上贴身伺候的人,连笔墨砚台都要亲手递到御案前,如今竟跟着大长公主来了北疆,足见皇室对这休战之事的看重。他攥着腰间令牌的手紧了紧,应声“是”后快步掀帘而出,帐外瞬间灌进一股寒风,又很快被重新落下的门帘挡住。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帐外便传来轻而稳的脚步声,没有寻常兵士的粗重,倒带着几分宫内伺候人的规整,连雪粒落在鞋面上的声响都轻了些。陈敬安身着一身墨色绸缎太监服,领口绣着暗纹祥云,袍角只沾了星点雪沫——想来是一路都有人小心护着,没让风雪沾身。他双手捧着明黄卷轴,指腹轻轻贴在卷轴边缘,连指尖的弧度都透着几分恭谨,进门时先屈膝侧身,避开案几正前方,才躬身行礼,声音不高不低,恰好满帐都能听清:“奴才陈敬安,叩见大长公主。”
“免礼,把圣旨展开吧,让诸位都看看。”北辰婳抬手示意他起身,指尖划过狐裘袖口的毛边。
明黄卷轴在陈敬安手中缓缓展开,宣纸上的朱红字迹遒劲有力,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在帐内散开,“休战互市”四个大字尤其醒目,清晰落入众人眼中。狄凛纱盯着那道圣旨,指尖不自觉地蜷缩,指甲掐进掌心——这竟是辰国皇室拟好的休战文书,连边境互市的通商口岸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北疆与辰国交战已经延续了三个朝代,”狄凛纱深吸一口气,目光从圣旨上移开,落在北辰婳脸上,语气带着几分郑重,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每年冬春之交,牧民们要么躲着战火迁徙,要么守着被马蹄踏烂的牧场挨饿。若今日能定休战之约,我回去后便让人把南漠那片牧场整理妥当,尽数交给辰国牧民放牧,绝不让两国再起纷争,让孩子们能安稳过冬。”
帐内的空气彻底松缓下来,卫骁脸上的紧绷散去,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了扬,连钟离御庭紧抿的唇角都柔和了几分,玄铁铠甲上的水珠还在滴落,却没了先前的压抑。
北辰婳看着狄凛纱,缓缓点头,眼底的笑意更深了些:“好,本宫信你。既有此诺,这休战和议,今日便算定了,也让边境的百姓早一日安心。”
陈敬安适时上前,将备好的休战文书放在两人面前的案几上,正要转身取笔墨,狄凛纱却忽然开口,声音比先前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试探:“大长公主,今日我将南漠牧场双手奉上,又直言要休战,我的诚意,已经摆在您面前了。只是不知,您的诚意,又在哪呢?”
这话一出,帐内刚回暖的空气又凝了几分。北辰婳抬眸看向狄凛纱,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指尖轻轻敲着案几,木质案面发出“笃笃”轻响,语气平和却藏着不容置疑的从容:“你想说什么,不妨直言,本宫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