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蒙蒙亮后,不久复又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不及众人反应,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比昨日更添几分寒峭。刚刚稍有点起色的,救灾现场再度,陷入忙乱的避雨潮中。
李云金正吩咐完一桩事,雨点已密集落下。他蹙眉,迅速解下身后,随从递来的油纸伞,“唰”地一声撑开。伞面是素青色,上面绘着几竿墨竹,清瘦挺拔,倒与他此刻的神情,有几分相似。
目光一扫,恰见黄小凤站在几步开外,正指挥两个伙计,将最后一批药材,挪到油布下。她显然慢了一步,鹅黄的衣衫,已被雨水打湿大半,紧贴着身形,发丝黏在额角颊边,显得有些狼狈,眼神却依旧清亮专注。
李云金几乎未作犹豫,大步流星走过去,将伞稳稳罩在她头顶。
黄小凤只觉骤雨忽停,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带着淡淡的松墨气息。她讶然抬头,正对上李云金,近在咫尺的视线。他站得极近,伞面大部分都倾向她这边,自己那身靛蓝长衫的右肩,和半边袖子,迅速被雨水浸染成深色,水珠顺着衣料纹理滚落。
“李公子?”她微怔。
“雨急,先避一避。”他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目光却并未离开她,带着一种纯粹的审视,似乎确认她无碍。
黄小凤心下微暖,道了声谢。视线下落时,蓦地顿住,他抬起撑伞的右手衣袖,靠近小臂处,被划开了一道寸长的口子,边缘还沾着泥污。透过衣袖破口,可见底下一道浅浅的血痕,虽已不再流血,但被雨水一浸,皮肉微微翻起,看着便觉生疼。
“你的手……”她下意识开口,指尖微抬。
李云金顺着,她的目光瞥了一眼,浑不在意地动了动手臂:“无碍,方才清理断木时,不小心被枝杈刮了一下。”
此时,近处一个临时支起的,救灾帐篷下,有人招呼。李云金虚扶了一下,黄小凤的肘后,引着她快步躲入帐中。
帐篷不大,挤着几个避雨的伙计和灾民。两人站在边缘,伞收起立在脚边,伞尖汇聚一小滩雨水。帐外雨声哗然,帐内却因,这突如其来的独处,(虽在人群中)而显得有些过分的安静。
“黄姑娘方才安排,粥棚与伤患分开,甚为妥当,避免了二次混乱。”李云金打破沉默,谈起救灾事宜,语气是纯粹的客观评价。
黄小凤也收敛心神,接口道:“李公子调度人手疏通道路,才是切中了要害。货物堵在路上,终非长久之计。”
两人就着眼前灾情,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来。少了谈判桌上的针锋较量,多了几分务实,与共识。如何轮换人手、药品如何分配、后续如何预防疫病……思路竟意外地契合。
雨打棚顶,噼啪作响,反而衬得,这小小一隅有种奇异的静谧。油纸伞上的墨竹,被水汽迷漫,更显苍翠。雨滴顺着伞骨滑落,连成细线,在他们脚边溅开细小水花。
黄小凤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他那道伤口,以及他湿透的肩袖。李云金则注意到她说话时,长而密的睫毛上,还沾着细微的水珠,随着她眨动而轻轻颤着。
一种基于彼此能力,和此刻共患难的微妙默契,在潮湿的空气里,悄然滋生,无声无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