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干涩得像骨头摩擦，每个字都带着坟土的阴冷。陈渡手腕上的抓握如同冰铁，寒气刺入骨髓，半边身子都麻了。
“别动！”刀疤脸又低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死死盯着那剧烈晃动的引魂灯。另外两个抬担架的汉子也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
白布下，那隆起的轮廓微微转动，似乎正“看”着陈渡。隔着一层布，陈渡却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空洞的视线。
“‘它’……在河眼下面……等着新鲜的魂……”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你……逃不掉……我们都逃不掉……”
引魂灯的光芒忽明忽暗，幽蓝色变得不稳定，仿佛随时会炸开，或者彻底熄灭。周围的黑似乎更浓了，河水冰冷刺骨，空气凝固。
陈渡咬着牙，试图挣脱那冰冷的手，但纹丝不动。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被冻僵了。怀里的白玉如意震动得更厉害，那股清凉气息顽强地抵抗着入侵的阴寒。
“老爷子……安心上路……”刀疤脸声音发颤，对着担架哀求，“别为难过路的人……”
“上路？”白布下的声音发出一声嗤笑，带着无尽的怨毒，“我的路……到头了……但他的路……才刚开始……”
抓住陈渡手腕的力量猛地增强！陈渡甚至听到了自己骨头被挤压发出的轻微“咯咯”声！剧痛传来！
与此同时，前方那盏引魂灯发出一声轻微的“噗”响，如同烛芯爆裂，幽蓝的光芒骤然收缩成一个小点，随即——
彻底熄灭！
最后一点光消失了。
绝对的黑暗笼罩下来，浓得化不开。耳边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微弱声响，和几个人粗重压抑的喘息。
“灯……灯灭了！”一个抬担架的汉子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按照规矩，灯灭，意味着魂灵迷失，送葬失败，而且……可能会有极其不祥的事情发生。
陈渡在灯光熄灭的瞬间，感觉手腕上的抓握陡然一松！那冰冷的触感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一种更大的危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快！回岸上！”刀疤脸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
几个人手忙脚乱，抬着担架，凭着记忆和感觉，拼命朝着来时的方向趟水。河水变得粘稠，阻力极大，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陈渡跟在后面，一边揉着剧痛冰冷的手腕，一边极力睁大眼睛适应黑暗。他感觉到，周围的温度在急剧下降，河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弋，带起一道道冰冷的潜流。
“啊！”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叫，是那个抬担架后侧的汉子！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猛地向前扑倒，担架随之倾斜！
白布包裹的尸体滑落，“噗通”一声砸进水里，溅起冰冷的水花。
“老爷子！”刀疤脸惊骇欲绝。
没人敢去捞。那落水的地方，河水像是沸腾了一样，咕嘟咕嘟冒起一连串浑浊的气泡，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弥漫开来。
“走！快走！”刀疤脸彻底慌了，再也顾不得什么老爷子，带头拼命向岸边冲去。
陈渡回头望了一眼那冒泡的水面，隐约看到水下似乎有巨大的、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他心头凛然，不再犹豫，加快脚步。
几个人连滚带爬，终于狼狈地冲上了码头岸边，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浑身湿透，惊魂未定。
阿青和老渔夫从筏子上跑过来，看到他们这副模样，也吓得脸色发白。
“灯……灯怎么灭了？老爷子呢？”老渔夫颤声问。
没人回答。刀疤脸和那两个汉子望着漆黑一片的河面，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后怕。
陈渡活动了一下依旧隐隐作痛的手腕，那里留下一圈清晰的青黑色指印，如同烙印。他走到刀疤脸面前。
刀疤脸抬起头，看着他，脸上的刀疤在微弱的天光下扭曲着。“你……”他张了张嘴，似乎不知道说什么。
“答案。”陈渡提醒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的承诺。他脸上露出一丝挣扎，看了看漆黑的河面，又看了看陈渡手腕上的指印，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从贴身的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了陈渡。
那是一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扁平的黑色物件。入手冰凉沉重，非金非石，表面光滑，边缘圆润，形状不规则，像是一块……被打磨过的黑色玉片？玉片的一面，刻着一个极其古朴、复杂的符号，与陈渡在水府石门和卷轴上看到的符文有些相似，但又有所不同。
“这是……”陈渡瞳孔微缩。
“老爷子临终前给的。”刀疤脸喘着气说，“他说，如果引魂灯顺利熄灭，这东西就随他沉入河底。如果灯灭而魂未散……就把这个，交给扶灵的人。”
他看着陈渡，眼神复杂：“他说，这东西，叫‘镇河眼’。”
镇河眼？
陈渡握紧这黑色的玉片，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沉静、厚重的力量，与他怀里的白玉如意那温润清凉的感觉截然不同。
老艄公的第二句话——“引魂灯，照幽冥”。难道就是指这个？在引魂灯的指引下，经历这场诡异的河葬，才能得到这第二块辟蛟珏？
他仔细看着玉片上的符号，那扭曲的笔画，隐约构成一个……被锁链束缚的牛头形象？
铁牛沉，镇河心。
老艄公的第三句话，突然闪过脑海。
难道这黑色的“镇河眼”，就是与“铁牛”相关的辟蛟珏？
“老爷子……还说过什么？”陈渡追问。
刀疤脸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疲惫和恐惧。“没了。他就说，拿到这东西的人，会知道该去哪里。还说了句……‘铁牛翻身，河眼倒悬’……听不懂啥意思。”
铁牛翻身，河眼倒悬……
陈渡默念着这句话，将其牢牢记在心里。这必然是关键的提示。
他收起黑色玉片，对着刀疤脸点了点头。“多谢。”
刀疤脸摆了摆手，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走吧，赶紧离开这儿。这地方……以后不能再来了。”
陈渡不再多言，带着阿青和老渔夫回到筏子上。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漆黑的、吞噬了“老爷子”尸体的河面，撑开筏子，迅速离开了这片诡异的水域。
直到漂出很远，再也看不到那片土崖，三人才稍稍松了口气。
老渔夫拍着胸口，不住地后怕。阿青看着陈渡手腕上那圈青黑指印，担忧地问：“哥，你的手……”
“没事。”陈渡摇摇头，看着前方茫茫的河水，手里紧紧攥着那枚黑色的“镇河眼”。
第二块辟蛟珏，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手了。
引魂灯已经见过。
接下来，就是寻找“铁牛沉”的地方了。
按照老艄公的话和这黑色玉片的暗示，那里，很可能就是最后一块辟蛟珏的所在，也是直面恶蛟“蜃”的关键。
只是，“铁牛翻身，河眼倒悬”……究竟预示着怎样的凶险？
他摸了摸怀里，三样东西——温润的白玉如意，沉黑的镇河眼，还有那记载着秘密的卷轴。
距离目标，似乎又近了一步。
但前方的路，注定更加黑暗。
阿青靠在他身边，小声说：“哥，我有点怕。”
陈渡看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模糊界线，嗯了一声。
“怕也得走。”
筏子顺着水流，无声地滑向沉沉的夜幕深处。
天亮时，他们在一个荒弃的渔村附近靠岸，打算找点吃的，稍作休整。
村子破败不堪，杳无人烟。正当他们在一间塌了半边的屋子里寻找可能遗留的食物时，村口的方向，忽然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很多人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锁链拖地的哗啦声。
陈渡示意阿青和老渔夫躲好，自己悄无声息地摸到破屋的窗边，向外望去。
只见村口的土路上，走来一队人。大约有二三十个，男女老少都有，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手脚都被粗糙的麻绳捆绑着，串联在一起。几个手持棍棒、面色凶狠的汉子押解着他们，正朝着运河边的方向走去。
那些被捆绑的人，眼神空洞麻木，如同待宰的羔羊。
而运河边，停着几条不大的篷船，船身上画着一些奇怪的红色符号。
陈渡的心，沉了下去。
这景象，不像押送犯人，倒像是……献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