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栖霞巷“忘忧居”那隐秘的地下密室,夜明珠散发着清冷的光辉,可这光却驱不散林瀚和曾瑢心头如浓墨般的凝重。窗外,金陵城的夜色沉沉,幽冥教与五毒宗勾结的阴影,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们心上,让人喘不过气。
“林大哥,”曾瑢率先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默,语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今儿这一闹,咱俩的模样估计早就被不少人盯上了。赤焰帮那帮家伙倒不足为惧,可幽冥教和五毒宗可不是好惹的主儿。往后做事,咱得更加小心谨慎,这易容术啊,不能光长得像,神态举止也得跟上。”
说着,她又从包里掏出那些精巧的工具和材料。这一次,她仔细地为林瀚修补调整面具边缘,手指灵活得像在跳舞,不一会儿,面具和脖颈皮肤的衔接就变得天衣无缝。同时,她更着重在“神”的塑造上下功夫。
“金陵这地方,说话都有它自己的腔调韵味。”曾瑢一边忙活着,一边模仿起市井的腔调,那原本清越的声音,瞬间变成了软糯中带着些许泼辣的调子,“就比如说问人家‘要不要辣油’,得说‘阿要辣油?’尾音稍微扬那么一点儿,带点随意劲儿,这才地道。再比如,‘事情’要说成‘事体’,‘聊天’可以说‘嚼蛆’或者‘讲张’,这些都得留意着。”
林瀚听得那叫一个认真,他知道自己不是那种绝顶聪明的人,但好在专注肯学。他试着模仿了几句,可他那漠北汉子特有的硬朗骨骼和粗粝气质,配上这刻意学来的金陵软语,刚开始的时候,那场面别提多别扭怪异了。曾瑢看着他那模样,忍不住掩口轻笑起来,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林瀚心里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咬着牙继续练习。反复几次之后,倒也渐渐摸到了几分门道。虽然还不能做到十足相似,但混在市井人群里,也不至于因为口音问题立刻就被人怀疑。
而曾瑢自己呢,选了一张皱纹堆垒、面色焦黄的老妪“人皮面具”戴上。接着,她又用特制药水在手上、颈间画出逼真的老年斑,那药水碰到皮肤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她换上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身形微微佝偻起来,就像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老妇人。再提上一只装着些普通草药、底部却暗藏玄机的竹编“药篮”,顷刻间,一位饱经风霜、穿街走巷售卖草药的贫苦老妪就出现在林瀚面前。连眼神都变得浑浊而带着一丝生活的艰辛,那模样,简直惟妙惟肖。
“你……”林瀚看着眼前这判若两人的曾瑢,眼睛瞪得老大,要不是亲眼所见,打死他都不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曾瑢(老妪)咧开嘴,露出一个有些漏风的、属于老人的笑容,声音也变得沙哑:“老身去去就回,打听点消息。林……咳,你就在附近茶寮等着,见机行事。”
白日里,金陵城依旧是一片繁华锦绣,热闹得像开了锅的水。曾瑢扮作的老妪,提着药篮,颤巍巍地穿行于街巷之间。她那脚步,一步三晃,仿佛随时都会摔倒。偶尔碰到巷口闲坐的老人,她就凑过去搭话,笑着问:“老哥,您知道有啥治风湿骨痛的偏方不?”那声音,带着老妇人的沧桑和恳切。和店铺的伙计聊天时,她又问:“小哥,最近可有新鲜草药来源呀?”看似是寻常的闲聊,可每一句话里都暗藏机锋。
她凭借着百花谷独特的联络暗号和对草药的精通,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手,在人群中寻找着有用的信息。很快,她便从几个看似不起眼的“线人”口中,汇总出了关键信息。
午后,二人在约定的一家临河茶寮偏僻角落碰头。曾瑢已经恢复了小厮装扮,她凑到林瀚耳边,压低声音说:“打听清楚了。‘暗香楼’下次专场拍卖,定在三日后的子时。要想进入核心拍卖场,得有特殊的信物,要么是幽冥教的‘鬼火令’,要么得有至少一位暗香楼认可的老客户引荐。那守卫严得跟铁桶似的,硬闯根本没可能。”
林瀚眉头紧紧锁住,就像两座小山,忧虑爬满了他的脸:“鬼火令……这玩意儿上哪儿弄去?”
曾瑢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就像偷吃了鸡仔的小狐狸,那模样透着一股机灵劲儿。她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面半个巴掌大小的玄黑色令牌,入手冰凉冰凉的,正面雕刻着那标志性的三簇幽绿鬼火,形制与他们在城门所见几乎一模一样。然而,若细看那鬼火图案的中心,就会发现,那并非磷光晶石,而是被巧手镶嵌了一朵极其细微、以七色丝线绣成的“七心莲”!
“这是……”林瀚看着令牌,眼睛里满是愕然,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
“我仿造的‘鬼火令’。”曾瑢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得意,那小模样就像个考了满分向大人炫耀的孩子,“材料是密室中找到的‘沉水玄铁’,质地和真的差不多。这朵七心莲,是我百花谷的标记。要是查验得不仔细,说不定能蒙混过去。就算被识破了……”她顿了顿,眼中狡黠更甚,就像藏着什么小秘密,“我们就说是奉谷中之命,拿着这令作为百花谷与幽冥教往日‘友好往来’的见证,特来参加拍卖,见识见识世面。中原江湖啊,很多时候,假作真时真亦假,就看咱怎么说了。”
林瀚听得目瞪口呆,心里暗暗嘀咕:这少女的胆子也忒大了些,这心思更是百转千回,像一团乱麻,让他这漠北长大的直性子根本难以想象。然而,看着曾瑢那闪着智慧与冒险光芒的眼眸,他不得不承认,这或许是眼下唯一能混入拍卖场的办法。
计议已定,二人还得为拍卖会做些准备。当日傍晚,他们再次改换行头。林瀚贴上络腮胡,扮作一个风尘仆仆、略显富态的中年药商,那模样,就像个经常在外面跑生意的老江湖。曾瑢则依旧是那小厮模样,只是背上多了一个不小的包袱,走起路来,包袱一颠一颠的。二人俨然一对来金陵采购药材的“主仆”,再次踏入暮色渐浓的城北“鬼市”。
此番目标明确,就是要采购一些百花谷秘方所需的、只在黑市流通的稀有药材,特别是几种药性特殊、可配制强效迷烟或解毒剂的“迷烟草”、“幻心花”等物。
鬼市依旧人影憧憧,交易诡秘得像一场神秘的仪式。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或者用斗篷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双警惕的眼睛。交易的声音也压得很低,就像在说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二人谨慎地在一个较为偏僻的摊位前停下,与那形容枯槁的摊主低声讨价还价。
“老板,这‘迷烟草’怎么卖呀?”曾瑢小心翼翼地问,眼睛紧紧盯着摊主。
摊主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眼神里透着一股狡黠:“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你们要是真想要,得给个好价钱。”
林瀚皱了皱眉头,说:“你这价格也太离谱了吧,能不能便宜点?”
就在他们讨价还价,交易即将完成,曾瑢将一包“迷烟草”收入包袱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规律而阴森的铃铛声,那声音就像从地狱传来的召唤,让人心里直发毛。紧接着,是整齐划一的沉重脚步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
人群一阵骚动,就像一群受惊的蚂蚁,纷纷避让。人们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眼睛里满是恐惧。
只见一队约莫七八人,统一穿着绣有幽绿火焰纹路的黑袍,脸覆青面獠牙鬼怪面具的队伍,正手持一种散发着惨绿色幽光的灯笼,沿着鬼市的主干道缓缓巡弋而来。为首一人,手中摇动着一个黑色的铜铃,那令人心悸的铃声正是由此发出。每摇一下,铃铛声就像一把刀,割着人的神经。
“是幽冥教的‘鬼火巡查队’!”有人低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就像看到了死神。
这支队伍目光森冷地扫视着两旁摊位和行人,那眼神,就像两把冰冷的剑,仿佛要把人看穿,似乎在搜寻着什么。他们的行进路线,恰好要经过林瀚与曾瑢所在的摊位!
林瀚心中一紧,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他的心。手下意识按向了藏在袍内的玄铁剑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他心里想着:要是被发现了,可就麻烦了,得赶紧想个办法。
曾瑢却比他更快反应,她看似害怕地往林瀚身后缩了缩,身体微微颤抖着,就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同时,手指极快地从怀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藕荷色香囊,以指甲悄悄挑破一丝缝隙。那动作,快得就像闪电。
一股极其清淡、若有若无的莲香悄然弥漫开来。这香气与鬼市原有的各种怪味混合在一起,并不突兀,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但那些正走近的幽冥教徒,在闻到这丝香气后,脚步明显顿了一下,就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为首摇铃之人更是微微蹙眉,鼻子动了动,似乎在辨别这气味的来源。这“七心莲”香囊的气息,带有百花谷特制的宁神辟秽之效,对幽冥教一些借助阴秽之气修炼的功法,隐隐有着克制与干扰,能令其心生烦躁与不适,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就在巡查队因这香气而略微分神、脚步放缓的瞬间,林瀚福至心灵,领悟了曾瑢的意图。他眼睛一亮,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光亮。他并未运起刚猛掌力,而是将“瀚海伏龙掌”的力道控制得极其精妙,化刚为柔,就像春风拂面。他隔空朝着队伍末尾一名巡查的后背轻轻一拂,那动作,轻柔得就像一片羽毛飘落。
那巡查正因香气而心神不宁,忽觉背后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推力传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推他。脚下顿时一个趔趄,“哎呀”一声,身不由己地向前扑去,不偏不倚,正好摔进旁边一个因前日雨水未干而形成的泥水坑里!
“噗通!”水花四溅,那巡查顿时弄得满身满脸都是污黑泥浆,狼狈不堪,就像一只落水的狗。
队伍顿时一阵小混乱,旁边几人连忙去搀扶,嘴里咒骂着:“你怎么回事啊!”“走路不长眼睛啊!”呵斥声也响起,大家的注意力完全被同伴的窘境吸引。那为首的巡查队长厌恶地看了一眼泥坑和那若有若无的莲香来源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不愿多事,厉声催促道:“快走!休要耽搁正事!”
巡查队匆匆离去,甚至没再多看林瀚和曾瑢一眼,就像一阵风刮过。
摊主吓得面如土色,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连忙将药材塞给曾瑢,收了银子便催促他们快走,声音颤抖着说:“快走快走,别在这儿惹麻烦了。”
林瀚与曾瑢混入人群,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回首望去,那泥坑中的巡查刚刚被同伴拉起,正自骂骂咧咧,嘴里不干不净地说着:“这是什么鬼地方,倒霉透了!”
“既脱了身,又未露痕迹,还让他们吃了暗亏。”曾瑢低声笑道,眼中闪着赞许的光芒,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杰作得到了认可,“林大哥,你这掌力控制,愈发精妙了。”
林瀚微微一笑,心里也有了一丝得意。经此一事,他对中原江湖的“险”与“巧”,有了更深一层的体会。三日后的暗香楼之行,必是龙潭虎穴,但他心中那份闯荡的豪情,却因这智勇相济的经历,而更加昂扬。他暗暗握紧了拳头,心想:真假令牌,虚实手段,这金陵风云,我定要搅动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