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过立冬,北风开始显露出它真正的威力,卷着地上的落叶和尘土,在四合院的屋脊和墙角打着旋,发出呜呜的声响。天色总是灰蒙蒙的,带着一种沉郁的铅色,阳光变得吝啬而稀薄,即使是在正午,也感觉不到多少暖意。
院子里的生活,表面上依旧沿着固有的轨道运行。工人们照常上下班,主妇们照常在公用水池边洗洗涮涮,孩子们照常在放学后追逐打闹。阎埠贵依旧精心侍弄着他那些在寒风中瑟缩的花草;刘海中依旧背着手,在院里踱着方步,维持着他二大爷的威严;贾张氏依旧会时不时地从屋里传出几句指桑骂槐的抱怨,只是那声音,在日益凛冽的北风中,似乎也少了几分底气。
但林向阳却敏锐地察觉到,这看似平静的日常之下,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暗流在涌动。
这种预感,并非源于某个具体的事件,而是一种综合了各种细微迹象的直觉。厂里政治学习的频率明显增加了,会议的内容不再局限于生产和技术,开始更多地强调“路线”和“斗争”。广播里播报的新闻,语调变得越来越高昂,词汇也越来越尖锐,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绷感。他甚至注意到,一些平日里关系还算融洽的同事,彼此之间交谈时,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和距离。
更重要的是,他脑海中那些属于“未来”的记忆碎片,如同被惊动的蛰兽,开始不安地躁动。一些模糊却沉重的画面和感觉,不时掠过他的心头——批斗、抄家、混乱、人与人之间最不堪的背叛与倾轧……
他知道,那场席卷一切的风暴,就要来了。
这天傍晚,林向阳推着自行车回到四合院。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回家,而是将车支在门口,目光沉静地扫过这个他生活了多年的院落。
前院,阎埠贵正小心翼翼地将一盆怕冻的茉莉往屋里搬,嘴里嘟囔着天气。中院,贾家的窗户紧闭着,里面隐约传来棒梗因为不想写作业而被贾张氏责骂的哭闹声。后院,许大茂家亮着灯,窗户上映出他晃动的身影,不知道又在盘算着什么。
这一切,熟悉得令人心头发紧。林向阳知道,这看似稳固的日常,很快就会被撕得粉碎。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迈步走进中院。母亲李秀兰正在门口张望,看见他,脸上露出放心的笑容:“回来了?快进屋,外面冷。”妻子林向红从厨房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饭马上就好,今天买了点豆腐,炖白菜吃。”
家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却让林向阳心头那份隐忧更加沉重。他必须做点什么,在这个严冬和即将到来的更大风暴之前,为这个家,也为那些他在乎的人,尽可能多地积蓄一点抵御风寒的资本。
深夜,万籁俱寂。林家东厢房的灯光早已熄灭,但林向阳并未入睡。他闭着眼睛,意识却高度集中,如同一个耐心的渔夫,在无形的信息海洋中撒下了网。
他在沟通那个几乎从不主动显现,却在他需要时总能提供关键支持的“系统”,或者说,那个被他理解为“华侨渠道”的链接。
这一次,他没有索取任何超越时代的技术资料,也没有为自己谋求任何个人发展的便利。他的请求清晰而明确,目标直接关乎生存——基础药品和粮食。
信息流无声地交汇,确认。这一次“捐赠”的规模,远超以往任何一次。清单在他的意识中清晰地罗列:大量的抗生素(青霉素、链霉素)、磺胺类药物、消毒用品(酒精、碘伏、纱布)、治疗常见病的阿司匹林、止泻药……以及数量惊人的基础粮食:耐储存的压缩饼干、罐头、以及一批优质的小麦和大米。
这些物资,在太平年月或许不算什么,但在即将到来的物资极度匮乏、医疗资源紧张的时期,每一样都可能是救命的稻草。
林向阳冷静地指定了几个接收地点。不再是轧钢厂的仓库,而是分散在城里几个不起眼的、由不同化名租赁的偏僻小院。这些地点,是他过去几年里,利用“华侨捐赠”结余的资金,通过可靠且 discreet (谨慎) 的渠道,悄然布置下的安全屋。物资将以“匿名爱国华侨心系同胞,支援国家建设”的名义,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分批、隐蔽地送达这些地点。
做完这一切,林向阳感到一种精神上的巨大疲惫,仿佛完成了一次长途跋涉。他知道,这很可能是在风暴彻底降临前,最后一次进行如此大规模、成体系的“捐赠”了。未来的形势会严峻到何种程度,信息渠道是否会受到干扰甚至中断,都是未知数。
他轻轻翻了个身,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看着身边熟睡的林向红,又侧耳倾听了一下里屋父母和孩子们平稳的呼吸声。
他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能做的,他已经尽力去做了。囤积的物资,或许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提供一线生机;他这些年凭借技术树立的地位和名声,或许能成为一层暂时的保护色;哥哥林向军的公安身份,或许能带来一些威慑;而那个无形的“初级气运加持”,或许能在概率的缝隙中,为家人争取到多一分平安。
剩下的,便是保持警惕,谨言慎行,守护好这个家。
窗外的北风似乎更猛烈了些,吹得窗户纸哗哗作响。林向阳闭上眼,不再去思考那不可预测的未来,而是将心神沉入一片空明。他需要休息,需要积蓄力量,去面对那即将到来的、注定不会平静的岁月。
四合院依旧沉浸在睡梦之中,仿佛对即将席卷一切的风暴毫无察觉。只有那愈发凄厉的风声,像是在发出最后的警告。
风雨前夕,总是格外的宁静。而这宁静,正一点点地被越来越近的雷鸣所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