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天气依旧带着余威,田里的庄稼在最后的灌浆期拼命吸收着养分。林家屯的日子,表面上依旧沿着固有的节奏缓慢流淌。
然而,一股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氛,如同夏日雷雨前的闷热,悄然在村子上空凝聚。
这天下午,林向阳正和父亲在院子里,对着那台缝纫机进行日常的维护上油,母亲李秀兰在屋里踩着那把她专属的“舒坦椅子”,赶制一件客户急要的衣裳。小向红蹲在院门口,用树枝逗弄着蚂蚁。
忽然,屯子里的狗此起彼伏地叫了起来,伴随着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和隐约的呵斥声。很快,保长林老贵那略显肥胖的身影,陪着两个穿着灰色中山装、戴着帽子、面色严肃的生面孔,出现在了林家院门外。
林大山手上的动作一顿,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浑浊和木讷。他放下油壶,站起身,脸上挤出几分庄稼汉见到“官家人”时惯有的拘谨和讨好:“保长,您这是……?”
林老贵脸上带着些微不安,搓着手介绍道:“大山啊,这两位是……是上面下来的同志,来了解点情况。” 他含糊地没有说明具体来历,但那种肃杀的气场,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那两个中山装目光如鹰隼般扫过院子。一个年纪稍长,眼神沉稳;一个年轻些,嘴角下撇,带着审视的意味。他们的目光在林向阳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掠过那台显眼的缝纫机,最后落在林大山脸上。
“你就是林大山?”年长的那个开口,声音平淡,却带着压力。
“是,是俺。”林大山哈着腰点头。
“家里几口人?都做什么的?”问题很常规,但语气不容置疑。
“五口人。俺是个木匠,婆娘在家操持,顺便接点缝补活计。大儿子在民兵队,小儿子……”他指了指林向阳,“以前身子弱,在家养着,现在好了,帮着干点农活。还有个丫头,还小。”
年轻的那个中山装掏出个小本子记录着,目光却时不时瞟向那台缝纫机和李秀兰从窗户里探出来、带着紧张神情的脸。
“木匠?缝补?”年长的那个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喜怒,“日子过得不错啊,都用上缝纫机了。”
这话带着明显的试探。在这个绝大多数农户都家徒四壁的年月,家里有台缝纫机,确实显得扎眼。
林大山心里一紧,但脸上依旧保持着憨厚,连忙解释道:“同志您说笑了,哪敢说过得好。这缝纫机是娃他娘接活计的主力,是俺家向阳前些时候在城里旧货市场,碰运气淘换来的坏家伙,花了一块大洋呢!拿回来俺爷俩鼓捣了好几天才修好,就指着它多接点活,糊口饭吃。”
他这话半真半假,缝纫机确实是“淘”来的“坏家伙”,也确实是“修好”的,只是隐去了最关键的部分。一块大洋的价格,也符合旧货市场废铁价捡漏的“运气”说辞。
年长的中山装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院子里堆放的那些明显经过改良的农具,尤其是那把被林向阳调整过角度的犁:“这些家伙事,看着跟别家不太一样?”
林向阳适时地插话,带着点少年人的“显摆”和不好意思:“是俺瞎琢磨的,跟俺爹说了,把犁头弄翘一点,地犁得深,省力气。俺爹手巧,就给做出来了。”
林大山配合着点点头:“娃瞎鼓捣,俺就跟着试试,没想到还真有点用。”
这时,保长林老贵也在一旁帮腔道:“是啊,同志,大山家这小子,病了一场后,脑子是活泛了点,前些日子老栓家狗蛋抽风,还是他给救过来的哩!咱们屯都叫他‘小林先生’。” 他这话看似夸赞,实则也是在为林家“异常”的来源提供一个合理的解释——孩子病后开窍,有点小聪明。
两个中山装交换了一个眼神。年轻的似乎还想问什么,年长的却微微摇了摇头。他们又随口问了问屯里最近有没有生人来,有没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之类的问题,林大山和林老贵都小心地应对了。
最后,年长的中山装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林家那块已经收割完毕、但茬口明显比别家更粗壮的试验田位置(虽然玉米已经收了,但痕迹还在),淡淡道:“听说你家今年玉米种得不错?”
林大山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托老天爷的福,还行。主要是娃从换糖老汉那儿弄了点南边来的稀奇种子,在边角地试了试,没想到收成确实比本地种强点。种子不多,就没敢多种。”
这个解释,也与他之前谨慎分享种子的行为对得上。
盘问持续了约莫一刻钟,两个中山装似乎没有找到什么明显的破绽。林家改善生活的迹象确实存在,但每一样都有看似合理的、循序渐进的来源——母亲的手艺收入、父亲木工维修、儿子病后“开窍”的小发明和“好运”、以及试验新种子的偶然成功。这些因素叠加起来,虽然让林家显得比一般农户稍好,但并未超出“勤劳、运气加一点小聪明”所能解释的范畴。
“行了,情况我们了解了。最近不太平,都警醒着点。”年长的中山装最后说了一句,便带着年轻的那个,在林老贵的陪同下,转身去了下一家。
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林大山才缓缓直起腰,后背的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一片。李秀兰也从屋里走出来,脸色苍白,后怕地拍着胸口。
林向阳扶住母亲,低声道:“娘,没事了。”
他看向父亲,林大山也正看向他,父子俩眼中都充满了凝重。
这次突如其来的盘查,像一盆冷水,浇熄了因为生活改善而可能产生的些许松懈。它清晰地提醒着他们,危险从未远离,这个家始终处在风口浪尖。
“往后,更要小心。”林大山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
林向阳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次事件,让他更加深刻地认识到,在这个年代,任何超出常规的“好”,都可能引来不必要的关注和危险。他之前坚持的“合理化”、“循序渐进”、“借助既有渠道”的策略,是完全正确的。
**稳健发展,不留首尾。**
这八个字,如同烙印,更深地刻入了他的脑海。利用系统可以,但必须更加巧妙,更加不留痕迹。改善生活是目标,但安全永远是前提。
他看了一眼那台缝纫机,又看了看院子里的农具,心中暗暗告诫自己,未来的每一步,都要走得更加稳妥,将系统的助力,完美地隐藏在这个时代合理的表皮之下。
只有活下来,并且不引起怀疑地活得好,才有资格去谈未来,去守护想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