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状态下缓缓流淌。林向阳像一名经验丰富的潜水员,谨慎地控制着下潜的深度和频率,借助“海外爱国华侨”这层完美的潜水服,在深不可测的系统海洋中,偶尔捞起一两条解决燃眉之急的“海产”。特种钢材、稀有试剂……每一次出手都精准而克制,既巩固了渠道的“真实性”和“可靠性”,又避免了引起过度的关注和审查。
父亲林大山则彻底进入了新的角色。他不再是那个仅仅埋头于车间机器轰鸣的主任,更像一个守护着秘密火种的哨兵。厂党委书记偶尔的“谈心”,变成了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接头。每一次收到儿子看似无意间透露的“风声”,或是那个匿名包裹再次以一种无法追踪的方式出现,林大山都会按照既定流程,通过书记这条线,将物品或信息悄无声息地移交上去。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眼神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东西,那是秘密和责任共同铸就的重量。
而林向阳,则在一次普通的每日系统签到中,心跳漏了一拍。
【叮!签到成功!恭喜宿主获得:盘尼西林(青霉素)x 10(标准剂量单位)。】
意识沉入那片只有他能感知的系统空间,十个小巧的、贴着英文标签的玻璃药瓶静静地悬浮在那里。瓶身是冰冷的玻璃触感,标签上“penicillin”的字样清晰无比。与之前那些冰冷的工业部件不同,这一次签到获得的,是能救命的东西。
盘尼西林!
林向阳的呼吸微微急促。他太清楚这个名词在这个年代意味着什么。这是战场上的“救命神药”,是能极大降低感染死亡率的奇迹。尽管国内早在五十年代就已开始试生产,但产量极低,纯度、效价都难以保证,且成本高昂,堪称价比黄金。对于绝大多数普通百姓,甚至许多级别的干部而言,一旦遭遇严重的细菌感染,能否用上真正高效、足量的盘尼西林,往往直接决定了生死。
十支剂量,不多,但关键时刻,足以挽救一条,甚至数条重要的生命。
一股强烈的冲动瞬间涌上林向阳的心头——立刻将它捐出去!通过父亲的渠道,交给国家,让它去拯救可能正亟待它的人们!这比任何轴承、任何钢材都更能直接体现价值。
但冲动仅仅持续了几秒钟,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急!工业部件的捐赠,可以解释为海外同胞对祖国建设的支持。但盘尼西林不同,这是严格管控的战略医疗物资,其敏感程度远超工业品。它的出现,必然会引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严格、更深入的调查。来源?渠道?如何保证运输过程中的冷藏链(虽然系统出品的药物似乎不受此限制)?任何一个环节的疑问,都可能引火烧身。
更重要的是,这十支盘尼西林,价值巨大,必须用在刀刃上。像之前那样匿名寄给某个单位,固然能解决一些问题,但影响力有限,而且风险与收益不成正比。
他需要一个时机。一个能让这十支盘尼西林发挥出最大价值,并且能最大程度抵消其来源敏感性的时机。
他将这十支小小的药瓶,谨慎地存放在系统空间最深处,如同一位老练的猎人,将最珍贵的弹药压进枪膛,耐心等待着那个一击必中的猎物出现。
等待的日子并不轻松。他依旧每天上学,签到,偶尔通过父亲“释放”一些无关痛痒的工业小零件,维持着渠道的“活性”。但内心深处,那十支盘尼西林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时刻提醒着他所肩负的、超越这个时代的可能性与责任。
时间一晃,进入了深秋。北方的寒风开始呼啸,卷起地上的落叶,平添了几分萧瑟。
这天晚上,林大山下班回来,脸色比往日更加凝重,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饭桌上,他吃得很少,时不时会停下筷子,望着窗外出神。
“爸,厂里有什么事吗?”林向阳察觉到父亲的异常,试探着问。
林大山回过神,看了儿子一眼,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墙壁听了去:“不是厂里……是上面的事。”他用筷子指了指天花板的方向,“听书记透露了一点口风,一位很重要的老同志,在南边视察工作时,突发急性肺炎,情况……很危急。”
林向阳的心猛地一跳,握着筷子的手微微收紧。他面上不动声色,继续听着。
“当地的医疗条件已经尽全力了,但……听说感染很严重,抗生素效果不理想。”林大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要是能有那种……那种特别好的消炎药,比如进口的盘尼西林,或许……唉!”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一位重要的老同志,危在旦夕,而能够扭转局面的关键药物,却极度稀缺。
林向阳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心脏却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时机!他等待的时机,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猝不及防地到来了!如此关键的人物,如此危急的状况,这十支盘尼西林若能起到作用,其意义将远超解决十次生产危机!
但他不能表现出任何未卜先知。他沉默地吃完了饭,帮忙收拾了碗筷,然后像往常一样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
关上门,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计划必须周密,不能有任何纰漏。
第二天,林向阳以身体不适为由向学校请了假。他等到父母都出门后,再次来到了那个位于城西、人流复杂的邮电所。这一次,他没有邮寄任何实物。他购买了一张最普通的明信片,用那种刻意改变的、带着繁体字痕迹的笔迹,写下了一段极其简短的话:
**“闻南疆有恙,亟需盘尼西林。此物十支,已备。若信,告知交接之法。海外游子,盼国士安康。”**
他没有写收件人,而是写下了父亲林大山在厂里的办公室地址。他相信,父亲看到这张明信片,会明白该怎么做。
明信片被投入邮筒,如同石沉大海。
当天下午,林大山在办公室收到了这张看似普通的明信片。当他的目光扫过“盘尼西林”和“十支”这几个字时,拿着明信片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其掉在地上。他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又迅速涌上一股潮红。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冲出了办公室,直奔厂党委书记的办公室。
二十分钟后,这张明信片已经通过加密电话,被逐字逐句地报给了更高层。
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是一场无声却极度紧张的博弈与决策。高层震动,质疑与希望交织。盘尼西林?十支?来源?真实性?这背后是否隐藏着更大的阴谋?但那位老同志的病情正在急速恶化,时间不等人。最终,在医疗专家确认当前情况下,高效盘尼西林确实是最大希望后,一个大胆的、承载着巨大风险的决定被做出:接受!
一套极其隐秘的交接方案被迅速制定。指令通过层层加密,最终传达至林大山:次日凌晨四点,城南废弃的第三货场,第七号仓库,将门虚掩,置于门后即可离开,不得停留,不得窥探。
林大山将指令牢记在心,回到家时,脚步都有些虚浮。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对视中,向儿子传递了一个无比凝重的眼神。
林向阳读懂了。
次日凌晨,天色未明,寒风刺骨。林大山骑着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个毫不起眼的布包,里面是林向阳交给他的、用厚实棉絮和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十支盘尼西林。他按照指令,来到那个荒草丛生、杳无人迹的废弃货场,找到了七号仓库。生锈的铁门虚掩着一条缝,里面漆黑一片,如同怪兽张开的巨口。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推开门,将布包轻轻放在门后的阴影里,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骑上自行车,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了这个令人心悸的地方,自始至终,没有回头。
在他离开后不到五分钟,几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仓库,取走了那个布包。随后,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吉普车,载着这救命的药物,风驰电掣般驶向最近的军用机场,那里,一架小型运输机已经发动引擎,待命起飞。
三天后,一则内部通报以绝密等级在小范围内传达:得益于及时获得的特效药物,那位老同志的感染得到有效控制,病情稳定,已脱离生命危险。
没有人公开提及药物的具体来源,但在那份通报的末尾,有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得益于各方力量的鼎力相助。”
厂党委书记再次将林大山叫到办公室,这一次,没有多余的谈话,只是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当晚,林大山喝了很多酒,醉眼朦胧中,他看着安静坐在一旁看书的儿子,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他只是伸出手,重重地、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揉了揉儿子的头发。
林向阳抬起头,对上父亲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模样。
雪中送炭,国之良药。
那神秘的“海外渠道”,这一次,不再是锦上添花,而是真正触及到了某种核心层面。其分量,在知情者心中,已然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