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小年。傍晚时分,院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金属轻微碰撞的叮当声。
“爹,娘!我回来了!” 一个洪亮却带着些疲惫的声音响起。
是大哥林向军!
李秀兰第一个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光彩,丢下手里正在捏的粗粮窝头,几步就冲到了门口。林大山也立刻从炕沿上站起身,向来沉静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意。小向红更是像只快乐的燕子,飞扑过去,嘴里喊着:“大哥!大哥!”
林向阳也跟着站了起来,心中有些好奇,也有些微的紧张。这位素未谋面,只在记忆碎片和家人口中出现的民兵哥哥,会是怎样一个人?
门帘掀开,一个高大的身影弯腰走了进来。
林向军约莫二十出头年纪,身材高大结实,比林向阳高出半个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棉军装,虽然打着补丁,但浆洗得干净,风纪扣扣得严严实实。他肩上背着一杆老旧的步枪,枪托磨得油亮,腰间扎着皮带,显得十分精干。他的脸庞被风吹日晒成了古铜色,嘴唇干裂,但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透着一股子属于军人的锐利和警惕。
他一进门,目光先是快速扫过屋内,确认安全,然后才落在家人身上,脸上露出憨厚而温暖的笑容。他一把抱起扑过来的小妹向红,又跟父母打了招呼。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站在炕边的林向阳身上。
那目光带着明显的关切,但更多的,是毫不掩饰的惊讶和审视。
“向阳?你……你真大好了?” 林向军放下妹妹,走到林向阳面前,上下打量着他,眉头微微蹙起,“气色这么好?跟换了个人似的。” 他记得上次离家时,弟弟还病恹恹地躺在炕上,瘦得脱了形,眼神怯懦。可眼前这个少年,虽然依旧穿着破旧,但身板挺直,眼神沉静,脸上带着健康的红润,甚至……感觉还长高了些,壮实了些。
这变化,太大了。大得超出了他的认知。
林向阳早就料到会有此一问,心中并不慌乱,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依赖的笑容:“哥,你回来了。我病好了,多亏爹娘照顾。”
“何止是好了!” 李秀兰抢着说道,语气里满是骄傲,“你弟现在可能干了!力气大,脑子也活泛,前儿个还从林子里套了只兔子回来呢!”
“套了兔子?” 林向军眼中的讶异更浓了。自己这个弟弟,以前体弱,性子也软,别说套兔子,就是杀只鸡都费劲。
林大山在一旁沉默地抽着烟,没有插话,但眼神示意林向阳自己解释。
林向阳知道,光是“病好了”不足以解释所有的变化,他需要给哥哥一个更能接受的“理由”。他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点神秘的表情,压低声音说:
“哥,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发烧那几天,浑浑噩噩的,做了好多乱七八糟的梦。梦里好像有个白胡子老爷爷,在我耳边叨咕了好多东西,有教怎么下套子的,有说木头怎么接更牢靠的,还有些……听不太懂的话。”
“白胡子老爷爷?” 林向军一愣,这种乡野奇谈,他是不太信的。但弟弟的变化实实在在,而且这种“鬼神点拨”的说法,在民间反而有一定的接受度。
“嗯,” 林向阳点点头,继续巩固这个设定,“醒了之后,就觉着身上有劲了,脑子里也清亮了不少,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好像突然就通了。”
为了增加说服力,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哥,你们在民兵队,最近形势咋样?我听说……城外头,‘遭殃军’好像不太行了?”
他这个问题问得时机恰到好处,既展现了“开窍”后的不同,又挠到了林向军最关心、也最愿意谈论的痒处。
林向军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他神色一正,看了看门外,才压低声音道:“可不是嘛!他们现在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咱们的队伍(指解放军)势头猛得很!就是现在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城内外都乱,散兵游勇、土匪啥的,都得防着。”
林向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顺着哥哥的话,用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语气分析道:“嗯,越是这时候,咱们自己越不能乱。民兵队把村子守好了,就是大功一件。等咱们的大部队来了,日子肯定就能安稳了。”
他这番话,既有对哥哥工作的肯定,又透露出对未来的清晰判断,虽然没明说,但意思已经到位。
林向军听得眼睛发亮,忍不住用力一拍林向阳的肩膀(幸好林向阳现在身子骨结实):“嘿!你小子!病了这一场,还真成精了!这话说的,在理!比我们队里有些迷糊蛋强多了!”
他脸上的疑虑虽然没有完全消失,但已经被弟弟这番“通情达理”、“见识不凡”的表现冲淡了大半。或许,病中奇遇、鬼神点拨这种事,虽然玄乎,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毕竟,弟弟这变化,是往好了变,是实实在在的。
李秀兰看着兄弟俩相谈甚欢,大儿子对小儿子赞不绝口,脸上的笑容更是止不住。
林向阳心中微微松了口气。哥哥这一关,算是暂时过去了。这个“白胡子老爷爷”的设定,虽然粗糙,但在信息闭塞、普遍有些迷信的农村环境里,反而成了一个解释他种种“异常”的万能挡箭牌。
家庭内部的信任基础,进一步巩固了。这为他接下来可能进行的更大胆的行动,又扫清了一层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