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科长周建军刚进办公室,老刘就端着他那掉瓷的大茶缸子,慢悠悠地跟了进去。
办公室里,周建军正为那二十只麻雀的指标发愁。
这玩意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它满天飞,你总不能让采购员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天天拿着弹弓去打鸟吧?
“老周啊。”
老刘一屁股坐在周建军对面,也不客气。
“正发愁呢。”
周建军揉了揉太阳穴,“老刘,你有啥事?”
“为那麻雀的事儿。”
老刘喝了口热茶,不紧不慢地说。
“我寻思着,咱们科里总不能因为这几只鸟,让别的单位看了笑话,拖了全社的后腿。”
一听这话,周建军立马坐直了身子:“老刘,你有办法?”
“我年轻那会儿,在老家,”
老刘磕了磕烟袋锅,一脸的胸有成竹,“对付那帮偷粮食的贼骨头,有个土法子,叫‘醉米’。”
“醉米?”
“哎。”
老刘点了点头,“就拿那最便宜、最冲的地瓜烧,把碎米泡透了。那玩意儿酒味大,粮食味也冲。麻雀那小脑袋,闻着又香又上头,哪儿忍得住?”
老刘比划着,“等它们吃上几口,酒劲儿一上来,晕乎乎的,翅膀都扑腾不利索了,就跟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往下掉。到时候,咱们提着麻袋去捡就行了。”
周建军听得一愣一愣的,随即一拍大腿:“哎哟!老刘!你这可是老经验啊!我咋就没想到呢!”
“行!这事儿就这么办!”
周建军当即拍板,“要酒要米,你直接开条子,我给你批!这事儿,就交给你全权负责了!”
老刘“嗯”了一声,端着茶缸子,又慢悠悠地溜达回了采购科。
办公室里,张爱国正唾沫横飞地吹嘘着自己昨天的战绩。
“看见没,这叫本事。”张爱国得意洋洋。
“老刘,这麻雀的事,您可得抓紧了。耗子我都给包圆了,您这麻雀要是交不了差,回头科长那儿,咱科室的先进可就泡汤了。”
老刘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他走到林卫家桌前,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卫家,你小子腿脚快,跟我出去一趟。”
“哎,好嘞,师傅。”
林卫家立马放下手里的报纸,跟着老刘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到后院没人的角落,老刘才压低声音开口:“你那法子,我跟科长说了。”
“科长咋说?”
“批了。”
老刘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酒钱批下来了,两毛钱。米,科长让我想办法。”
他看着林卫家,“这事儿,还得你出马。你去食堂找马师傅,还是按昨天的老规矩,别要好米,就要点库房底下扫出来的,或者受潮了的碎米糠,那玩意儿麻雀不挑。”
“我明白,师傅。”
林卫家笑着应下。
“那酒呢?”
“我去副食品柜台。”
老刘拍了拍兜里的条子。
“我去‘内部处理’一瓶最冲的地瓜烧。咱俩分头行动,就在这儿汇合,别声张。”“得嘞。”
林卫家轻车熟路地来到食堂后厨。
马国福一见又是他,乐了:“卫家,今儿个又想弄啥好吃的?”
“马师傅,这回是正事。”
林卫家把“醉麻雀”的计划小声一说,马国福一听是为公家办事,二话不说,立马提着个小撮箕就进了库房。
不一会儿,他就给林卫家扫了一小把颜色发黄的陈年碎米。
“拿着!不够再来!这帮贼鸟,天天来我后厨偷菜叶子,我早看它们不顺眼了!给它们来点狠的!”
林卫家提着碎米回到后院,老刘也提着一瓶用黄泥封口的地瓜烧回来了。
那酒瓶子一打开,一股子刺鼻的酒精味混着地瓜的甜味,熏得人直上头。
“好酒!”老刘赞了一句。
两人找了个破瓦盆,把碎米倒进去,又把半瓶地瓜烧“咕咚咕咚”全倒了进去。
那碎米见了酒,瞬间就吸了进去,颜色变得更深,酒香混着米香,连林卫家闻着都觉得有点饿。
“行了,让它泡着。”老刘用块破布把瓦盆盖上。
这一下午,办公室里的人都各怀心思。
张爱国和吴小虎是盼着老刘这法子失灵,好看个笑话。
老刘则老神在在地喝着茶,时不时地看一眼窗外。
林卫家则在盘算着,这二十多只麻雀虽然小,但好歹是肉。
昨天的老鼠他是没胆量尝试,今天的麻雀倒是可以尝尝鲜,不然等以后麻雀成了保护动物,可就没机会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午三点多,离下班还有一个多钟头,办公室里实在是没事干。
老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行了,不等下班了。这会儿外面人少,太阳也足,麻雀都出来晒阳了,咱们现在就去撒米。”
“好嘞!”张爱国和吴小虎立马来了精神。
老刘提着那个瓦盆,林卫家、吴小虎和张爱国跟在后面,四个人像做贼似的,溜到了后院的大仓库。
仓库的房檐下,果然停着一片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就是这儿了。”
老刘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抓起一把泡透了的酒米,均匀地撒在了房檐下的空地上。
“行了,咱们撤。”
四个人悄无声息地退回了办公室,躲在二楼的窗户后面,偷偷地往外瞅。孙丽娟也扒在窗户沿上,紧张地看着。
那些麻雀警觉得很,一开始只是在房檐上歪着脑袋看,不敢下来。
过了好半天,有两只胆子大的,扑腾着翅膀落了下来,试探性地啄了两口。
“吃了!吃了!”吴小虎激动地小声喊道。
那酒米的诱惑力,显然是巨大的。
两只麻雀吃了几口,发现没事,立马招呼同伴。
“呼啦啦”一下,几十只麻雀全都飞了下来,聚在地上,低着头,疯狂地啄食着那些碎米。
“等着吧。”老刘笑了笑,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端起了茶缸。
“这酒劲儿上来,得一会儿。今天下班前,咱们就能‘收尸’。”
张爱国和吴小虎哪儿还坐得住,俩人就扒在窗户沿上,死死地盯着楼下。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吴小虎第一个叫了起来:“倒了!倒了!快看,有只麻雀栽跟头了!”
只见仓库房檐下,一只麻雀刚扑腾了两下翅膀,就一头栽在了地上,蹬了两下腿,不动了。
紧接着,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七八只麻雀接二连三地倒了下去。
剩下的那些,也飞不高了,在地上东倒西歪,跟喝醉了酒的醉汉似的。
“我的天!这法子也太神了!”
“快快快!拿麻袋!”
张爱国兴奋地从墙角抓起一个麻袋,第一个就冲了下去。
吴小虎紧随其后。
两人在院子里,像捡豆子一样,把那些“醉倒”的麻雀一只一只地往麻袋里扔,嘴里还兴奋地数着数。
“一只!两只!”
“哎!这只别跟我抢!这只肥!”
等老刘慢悠悠地溜达到后院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张爱国提着那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跑了过来,满脸通红。
“刘师傅!发了!发了!整整二十七只!超额完成任务了!”
“嚷嚷啥。”老刘瞪了他一眼,但嘴角的笑意却藏不住。
“赶紧的,提回办公室去,别在院子里嚷嚷,让人看见了眼红!”
……
周科长闻讯而来,看到这辉煌的战果,也是龙颜大悦。
“老刘!你可真是咱们科的定海神针啊!这耗子麻雀,两大难题,都让你给解决了!这月的流动红旗,我看非咱们采购科莫属了!”
“科长,这都是卫家那小子出的主意。”
老刘指了指林卫家。
“行了,卫家,你也别藏着了,功劳是你的,就是你的。”
林卫家只好憨厚地笑了笑:“我就是瞎琢磨,主要还是师傅领导有方。”
办公室里,一片欢声笑语。
周科长高兴地走了,张爱国和吴小虎却围着那袋子麻雀,犯了难。
“刘师傅,这……咱们是剪了头交上去,还是咋整?”
张爱国搓着手,眼睛直冒光。
“这玩意儿虽小,可也是肉啊!”
吴小虎在旁边一个劲儿地咽口水。
老刘看着这俩没出息的样儿,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林卫家,心里有了主意。
“卫家,你说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