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临近下班的点,采购科里的人心都野了。张爱国早就把象棋摸了出来,跟王建国凑在一块儿下象棋。
老刘则慢悠悠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把喝了一天的茶叶末子倒掉,仔细地把搪瓷缸子擦干净,放进那个半旧的布包里。
林卫家没急着收拾东西,而是走到了老刘的办公桌前。
“师傅。”
“咋了?”老刘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快到点了,还不准备一下回家去?”
林卫家有点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师傅,我跟您打听个事儿。咱们供销社,这周末……是咋放假的?还有,我想……再多请一天假,行不行?”
老刘的动作停住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的笑意也没了:“请假?你这才上了几天班?屁股还没坐热呢,就惦记着请假了?像什么话!”
林卫家早就料到老刘会是这个反应,赶紧解释:“师傅,您别生气,不是我不想上班。这不是快到月底了嘛,咱们周末不是歇一天工嘛,我想着,我刚从学校毕业就来报到了,也没时间多陪陪爹娘,所以想着回家看看。
可这来回路上就得大半天,在家待不了几个钟头就得往回赶。我寻思着,能不能把礼拜一也给请假了,在家里多待一天,帮着干点活。我一个人在外面,他们老惦记着,不放心。”
老刘瞪着林卫家,看了足足有十秒钟,办公室里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响。
林卫家心里有点打鼓,不知道老刘会不会同意。
就在林卫家准备再开口说两句软话的时候,老刘却忽然叹了口气,把布包的绳子拉紧了。
“行了,我知道了。”老刘的语气缓和了下来,“你小子,还知道惦记家里人,算是个孝顺的。不过,这假条我不能给你批。你刚来就请假,传出去,让周科长他们知道了,影响不好。”
林卫家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但是,”老刘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朝门口看了一眼,“咱们采购员这活儿,跟坐办公室的不一样。
有时候得往外跑,一天半天的见不着人影,也正常。明天礼拜天,你该回家回家。后天礼拜一,你也不用着急来科里点卯了,忙你自己的事去。
要是上头有人问起来,我就说你出去打听新货源了,给我跑腿办差去了。听明白没?”
林卫家愣住了,随即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他知道,这是老刘在用自己的方式,给他批了一个“假”,还帮他把借口都找好了。
“谢谢师傅!我明白了!”林卫家重重地点了点头。
“行了,快滚吧。”老刘摆了摆手,像是赶苍蝇一样,“别在我这儿碍眼。”
林卫家嘿嘿一笑,转身回了宿舍。
周日的早晨,天刚蒙蒙亮,林卫家就出发了。
四十多里的土路,坑坑洼洼。快到村口的时候,林卫家把东西从 空间拿了出来,自行车后座上绑着一麻袋红薯,车把上挂着一提篮鸡蛋和一小袋玉米面,压得车子“吱呀吱呀”直响。他特意挑了些品相普通的,免得太扎眼。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没有什么人在路上走动,炊烟在村子的上空袅袅升起,鸡鸣狗叫声此起彼伏。
林卫家远远地就看见自家院门口,母亲王秀英正端着一个簸箕,在院子里扬着什么。
“娘!我回来了!”林卫家加快了速度。
王秀英听见声音,直起腰,朝门口望来。看清是林卫家,脸上立刻笑开了花。她把簸箕往地上一放,撩起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迎了上来。
可还没等她走到院门口,屋里已经先冲出来两个小的。
八岁的弟弟林卫民和十五岁的妹妹林卫红,像两只小麻雀一样,从院子里冲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卫家胯下的那辆二八大杠。
“三哥!你骑回来的?”林卫民满脸都是兴奋。
“三哥,让我骑骑行不?”林卫红也难得地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态。
在这年代的柳树屯,自行车可是个稀罕物,不是家家户户都能有的。林卫家这辆“永久”,对孩子们来说,简直就是宝贝。
“去去去,一边去,别给你三哥添乱。”王秀英笑着把两个小的拨到一边,这才走到林卫家面前,“你这孩子,回来就回来,还骑个车,多招摇。”
“社里离得远,骑车方便,这车是我们社里面专门给采购员配备的,是公家的,平时自己用用也没啥关系。”林卫家停好车,一把抱起从屋里跑出来的小侄女妞妞,妞妞才三岁,扎着两个小辫子,正伸手去摸车铃。
“三叔,叮叮!”妞妞奶声奶气地喊着。
五岁的侄子铁蛋则胆子大得多,绕着自行车转圈,伸手就去摸车条。
“铁蛋,别乱摸!”屋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呵斥。大嫂李红霞掀开门帘走了出来,她人长得泼辣,说话也干脆,“卫家,今儿个咋有空回来了?”
“大嫂,我放假回来看看爹娘。”林卫家笑着打招呼。
“哟,还带回不少东西啊。”李红霞的目光落在了车后座和车把上。
一家人七手八脚地帮着林卫家把东西往屋里搬。
王秀英一摸那麻袋,就知道是粮食,脸色立刻就变了。她把林卫家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卫家,你跟娘说实话,这东西是哪儿来的?你可不敢干傻事!咱们家再穷,也不能走歪路!”
“娘,你放心,都是正道来的。”林卫家关上堂屋的门,把车上的鸡蛋和玉米面也拿了进来,然后才解释道,“我这不是在供销社采购科嘛,经常跟乡下公社打交道。
有些生产队收的粮食和土产多。我就自己买了点,大家都是这么干的。我看家里粮食不宽裕,就自作主张,多买了点带回来。”
王秀英的眉头舒展了大半,但看着那一大堆东西,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林卫家又指着那篮鸡蛋,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地补充道:
“娘,这个更厉害。我一个搞采购认识的渠道,那边有一批鸡蛋,我寻思着就买回来一篮子,给你们补补身子。这事儿您可千万别往外说,让人知道了不好。”
王秀英果然信了,连忙点头:“知道知道,娘嘴严着呢!”
这时,父亲林建国和大哥林卫东、二哥林卫疆也从地里干活回来了。
看到林卫家,一家人都很高兴。
林建国是大队会计,为人沉稳,他看了看那些东西,没多问,只是拍了拍林卫家的肩膀,说了句:“在单位好好干,别辜负领导的信任。”
“娘,今天中午吃啥?”林卫民咽了口唾沫,抓着林卫家的衣角问道。
“吃啥?给你加个红薯好了,看到好吃的就想一餐造完是吧?”王秀英瞪着眼睛说道。
“娘,东西拿回来就是要吃的,今天咱们都吃点好的,吃完了我再弄回来就是了,好好给弟弟妹妹补充点营养,都瘦成皮包骨了。”林伟家拉了下王秀英的手说道。
“行!听你的,今天咱吃好的!”王秀英解下围裙,地大手一挥,“卫家,你歇着,跟你爹和哥哥们说话。今天中午,娘给你们做一顿香的!”
王秀英走进厨房,立刻就忙碌了起来。她让大嫂李红霞帮忙烧火。
厨房里,王秀英先舀了半瓢玉米面,准备贴饼子。
然后,她拿起一个瓦盆,小心翼翼地从篮子里拿出八个鸡蛋。
先用清水把鸡蛋外壳擦干净,然后在碗沿上轻轻一磕,蛋清和蛋黄就完整地落进了白瓷碗里。
“这蛋,真黄啊。”王秀英忍不住赞叹了一句。
没有急着搅,又拿出两根大葱,洗净,切成细细的葱花,撒在鸡蛋上。然后才拿起一双筷子,开始顺着一个方向搅动。筷子碰着碗壁,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不一会儿,一碗金黄翠绿的蛋液就搅好了。
灶膛里,火苗舔着锅底。王秀英往锅里倒了一小勺猪油。油是自家熬的,带着股浓郁的香味。等油烧得微微冒烟,她“刺啦”一声,把蛋液倒进了锅里。
浓郁的蛋香瞬间就在小小的厨房里弥漫开来,飘满了整个院子。
蛋液在热油里迅速膨胀,凝成了一块金黄色的、蓬松的蛋饼。王秀英用锅铲把蛋饼翻了个面,又煎了几下,然后盛了出来,切成一块块的,装在盘子里。
王秀英拿了土豆削皮,切丝,用水淘去淀粉,又炒了一盘酸辣土豆丝。
汤是白菜豆腐汤,清水煮的,只放了点盐,但那白菜的清甜味,却让整个屋子都充满了温馨的气息。
午饭端上桌的时候,一大家子人都围了过来。
一盘金黄的炒鸡蛋,一盘油亮的土豆丝,一盆热气腾腾的白菜汤,还有几个金黄的玉米面饼子。这样的伙食,别说是在这个缺衣少食的年代,就是放在前几年,也绝对是过年的水准了。
“都别愣着,吃吧。”王秀英笑着,先给林卫家夹了一大筷子鸡蛋,“卫家,你辛苦了,多吃点。”
林卫家看着母亲期盼的眼神,夹起一块炒鸡蛋放进嘴里。鸡蛋没有一点腥味,只有满口的鲜香和鸡蛋本身的醇厚味道。
“娘,你做的菜真好吃。”林卫家由衷地说道。
“好吃就多吃点。”王秀英又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夹了菜,自己却一口也舍不得吃,只是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的样子,脸上就笑开了花。
林卫民和林卫红更是吃得满嘴流油,一小盘炒鸡蛋,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很快就见了底。玉米面饼子也吃了个精光。
林建国吃完饭,放下筷子,看着儿子,脸上是掩饰不住的自豪:“卫家,在供销社好好干,给咱们老林家争光。”
“爹,我知道的。”林卫家重重地点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里,一家人坐在一起,说着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