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那场有惊无险的遭遇,车队里的气氛明显变了。
张爱国和吴小虎不再像刚出发时那样,叽叽喳喳地对窗外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俩人都变得沉默了许多,眼神里多了一丝警惕和凝重。
那两个公安同志,更是时刻保持着戒备,手一直没有离开过腰间的枪套。
司机师傅们开车的速度也慢了下来,遇到路况复杂的地段,都会提前鸣笛示警。
只有师傅老刘,还跟个没事人一样,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吧嗒吧嗒地抽着他的旱烟,偶尔跟司机李根才聊两句哪个村的姑娘长得水灵,哪个镇的烧鸡味道地道。
林卫家坐在他旁边,看着师傅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里头暗暗佩服。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老江湖。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不是因为不怕,而是因为心里有底知道该怎么应对。
“小子,看啥呢?”老刘斜了他一眼。
“没啥,师傅。”林卫家笑了笑。
“就是觉得,您这心里素质,比那俩公安同志还强。”
“强个屁。”老刘磕了磕烟灰。
“那俩是狼,时刻准备着咬人。我就是个老猎户,闻着味儿不对,提前把猎枪给举起来了而已。”
他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土路,悠悠地说道:
“这年景,人心比山里的狼还狠。饿疯了,啥事都干得出来。咱们这趟差事,这才刚开了个头,后面的路,还长着呢。”
林卫家点了点头,把师傅的话,牢牢记在了心里。
车队在傍晚时分,赶到了离天津还有几十公里的一个小县城。
老刘没有选择住招待所,而是直接把车队开进了一家国营运输站的大院里。
运输站的站长是个独臂的退伍军人,跟老刘显然是老相识。
一见面就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捶胸又是拥抱。
“老刘!你这老东西,咋想起上我这儿来了?”
“少废话,老张!”老刘笑骂道。
“赶紧的给你哥哥们弄点热乎饭吃!再给找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把车停好!”
“没问题!”张站长拍着胸脯,立马就去张罗了。
晚上就在运输站那简陋的食堂里,张站长特意让后厨炒了两个菜,一个白菜炒粉条,一个醋溜土豆丝,还拿出来一瓶珍藏了许久的地瓜烧。
饭桌上,气氛热烈。
跑了一天车的司机师傅们,和担惊受怕了一路的采购员、公安同志,总算是能吃上一口热乎饭了。
酒过三巡,老刘和张站长聊起了往事,也说起了这次运盐的任务。
张站长听完,也是一脸的凝重。
“老刘,你这趟差事,可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啊。”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跟你说句实话,你们来的这条路,还算是太平的。再往前走靠近天津卫地面,那边的路更不好走。有些地方,白天都敢有人拦车!”
“我知道。”老刘点了点头,给张站长满上一杯酒。
“所以,我才来找你这个地头蛇嘛。明儿个一早你得给我找个靠得住的向导,带我们走条近道,绕开那些是非之地。”
“这个你放心!”张站长一口干了杯里的酒。
“我手底下有个司机,叫王二麻子,就是天津卫本地人,那边的路,他闭着眼都能摸回去。明儿一早我让他开着站里的吉普车,在前面给你们带路!”
“那就太谢谢了,老张!”老刘举起酒杯。
“跟我客气啥!”
这顿饭,一直吃到深夜。
林卫家没喝多少酒,他一直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这些老江湖们聊天。
……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车队就在王麻子那辆破吉普的带领下,悄然出发了。
王二麻子果然名不虚传,他没有带车队走宽敞的大路,而是七拐八拐,专挑那些不起眼的乡间小道走。
虽然路更颠簸,但一路上,确实清静了不少,几乎没碰到什么闲杂人等。
临近中午,当车队终于从一条尘土飞扬的小路上,拐上了一条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时,所有人的精神都是一振。
林卫家甚至能闻到,空气中飘来了一股淡淡的、咸湿的海风味道。
天津,到了。
车队没有进市区,而是直接绕到了郊外的长芦盐区。
远远地,就能看到一片片银白色的盐田,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一座座白色的盐山,像连绵不绝的雪山一样,堆放在盐田边上景象极为壮观。
空气中,那股咸味,也变得越来越浓烈。
车队在盐场的办公大楼前停下。
老刘和林卫家拿着介绍信和公函,走进了大楼。
接待他们的是盐场的一位姓高的副场长。
高副场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戴着眼镜,看着文质彬彬。
他一看来人,特别是看到窗外那四辆落满灰尘的大解放卡车时,还没等老刘开口,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哎哟!是哪个兄弟单位的同志来了?快请进,快请进!”
老刘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还是把介绍信递了过去:“高场长,我们是柔县供销社的,来拉盐。”
“柔县供销社?”高副场长接过介绍信,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欢迎欢迎!太欢迎了!你们可是帮了我们大忙了!”
这下不光是老刘,连林卫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高副场长拉着两人坐下,亲自给他们倒了水,这才一拍大腿,满脸愁容地诉起苦来。
“刘同志,林同志,你们是不知道啊!”他指着窗外那些堆积如山的盐山。
“你们也看见了,我们不是没盐,是盐太多了,运不出去啊!”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前两年号召大干快上,我们盐场超额完成了好几年的生产任务。
可铁路运力就那么点,都得优先保证首都和几个重点工业区的供应。
结果倒好,我们这盐生产出来,就堆在场子里,日晒雨淋的,损耗不说,还占着地方,影响后续生产。
我们正愁着这堆积如山的盐该怎么办呢,你们就来了!这可真是雪中送炭,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老刘和林卫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们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生怕对方不给盐,没想到人家是盼星星盼月亮,就盼着有人来拉盐。
“这么说,高场长,我们这盐……”老刘试探着问道。
“拉!必须拉!别说二十吨,你们要是能开来四十辆车,拉二百吨我都批!”高副场长说得斩钉截铁。
他拿起电话,摇了几下,对着话筒喊道:
“喂?是调度室吗?我是老高。马上安排人手和磅秤!河北柔县的同志来拉盐了!
对,就从三号盐仓提货,要最好的盐!给他们装二十吨!不,装满了算!能装多少装多少!马上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