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家揣着那张来之不易的自行车工业券,和自己这个月刚发的工资,直奔县城最大的百货商店。
“同志,买车。”林卫家把自行车票和一沓崭新的大团结,拍在了柜台上。
售货员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看到那张金贵的自行车票,眼睛都亮了。
“哎哟,同志,您可真有本事!”她脸上的笑容,立马就热情了好几倍,“咱们这儿刚到了一批‘永久’牌的新车,要不要给您挑一辆?”
“就要永久的。”
很快,一辆崭新的,在阳光下闪着乌黑光泽的“永久”牌二八大杠,就被推了出来。车身锃亮,车铃清脆,车座是牛皮的,每一个零件,都透着一股崭新的工业气息。
办完手续,林卫家又在百货商店里转了一圈。用布票,扯了十尺厚实的蓝色卡其布,准备给父亲和哥哥们做两身耐磨的衣裳。又买了几丈鲜艳的碎花布,准备给母亲和妹妹、嫂子做新袄。
从百货商店出来,林卫家推着新车,车把上挂着大包小包,心情无比舒畅。
他骑着新车,在县城里慢悠悠地兜着风。
清脆的车铃声,引来了路人无数羡慕的目光。
回到宿舍的时候,张爱国正坐在门口,跟吴小虎下象棋。
看到林卫家这辆锃亮的新车,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靠!卫家,你小子发了啊!哪儿弄来的票?”
“社里奖励的。”林卫家笑着,按响了清脆的车铃。
“行啊你!”张爱国羡慕得直搓手,“改天借我骑两天,也去纺织厂那帮姑娘面前显摆显摆!”
整个供销社后院,都因为这辆新车,而热闹了起来。
……
就在林卫家骑着新车,春风得意的时候。
柳树屯里,一股看不见的暗流,却在悄然涌动。
林家的“生产自救”行动,搞得实在是太成功了。
每天,林家的女人们都能从山上背回满满一筐的野菜和橡子。
林家老宅的院子里,晾晒的野菜干,堆得像小山一样。那台简易的磨粉机,更是从早到晚响个不停。
看着林家那蒸蒸日上的光景,村里人的心态,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开始,是羡慕,是跟风。大家跟着林家上山,也能或多或少地弄点吃的回来,心里头是感激的。
可时间长了,羡慕,就渐渐变成了嫉妒。
“凭啥啊?都是一个村的,凭啥他们老林家,就能天天有收获?咱们去晚了,连根野菜毛都捞不着?”
“还不是因为人家林建军是队长,林建国是会计!肯定把那些收成好的山头,都留给自己家人了!”
“我可听说了,他们林家,半夜里还偷偷开小灶呢!有人闻见,他们家院子里飘出过肉香!”
酸话,怪话,又开始在村里的犄角旮旯里流传开来。
尤其是,当队里开始分配那少得可怜的救济粮时,这种矛盾,就彻底被激化了。
这天晚上,三叔林建军黑着一张脸,来到了林家大房。
“大哥,大嫂。”
“建军,咋了这是?谁惹你了?”
王秀英看他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林建军一屁股坐在板凳上,端起桌上的凉水就灌了一大口。
“还不是队里那点破事!”
他把碗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气呼呼地说道,
“今天下午,队委会开会,分那批上面拨下来的返销粮。按人头,每人也就五斤红薯干。可分到最后,有几户人家,说啥也不干了。”
“谁啊?闹腾啥?”林建国皱起了眉头。
“还能有谁?就村东头那几个懒汉,还有李家那婆娘!”
林建军一说起这个就来气,
“他们说,咱们林家,又是挖野菜又是捡橡子的,存了那么多‘粮食’,就不该再分队里的救济粮了!应该把咱们家的那份,匀给他们这些‘更困难’的人!”
“放他娘的屁!”
王秀英一听就火了,把手里的针线活往炕上一扔,
“咱们辛辛苦苦上山挖回来的东西,那是咱们的本事!凭啥就不分救济粮了?
这是国家的政策,按人头分的!他们懒,不愿意上山,饿死了也是活该!”
“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林建军一脸的郁闷,
“可他们就耍无赖,堵在队部门口不走,说咱们林家‘吃独食’,还说要……要去公社告我们!”
这话一出,屋子里的人,脸色都变了。
“告我们?告我们什么?”林建国沉声问道。
“告我们……告我们私藏粮食,破坏集体分配。”
林建军的声音低了下去。
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私藏粮食”这顶帽子,在这灾年里,有多重。
虽然林家不怕查,院子里晒的都是野菜干和橡子粉。
可是,一旦公社真的派人下来查了,那地窖里的秘密,还能保得住吗?
一股寒意,从每个人的心底里升起。
他们没想到,人心的嫉妒和险恶,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直接。
“他们这是看着咱们家过得好,眼红了,想把咱们家往死里整啊!”
王秀英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林建国默默地抽着烟,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这件事,可比上次那些婆娘们的闲言碎语,要严重得多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红眼病”了,而是一场针对林家的,有预谋的“逼宫”。
他们想用“舆论”,用“政策”,逼着林家,把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那点家底,给交出去。
“爹知道这事了吗?”半晌,林建国才开口问道。
“还没呢。我这不是一生气,先跑来跟大哥你商量商量嘛。”林建军说道。
林建国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
“走,去老宅。这事儿,得让爹来拿主意了。”
兄弟俩披上衣服,走进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林家,这个刚刚因为有了存粮而看到一丝希望的家庭,转眼间,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