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堂内,星光流转的速度似乎加快了,那变幻的星图仿佛对应着此刻激烈交锋的意念。
陈远立于殿堂中央,方才他应对“惰性异蚀结晶”的方式,显然触动了一些根深蒂固的观念。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
那被称为“大长老”的身影依旧笼罩在光晕中,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你证明了技巧,甚至展现了某种……仁慈。但这远远不够。”那平和的声音在陈远脑海响起,“‘变数’的价值,需要用更实际的砝码来衡量。”
“你想要什么砝码?”陈远直接问道。
“一个承诺。”大长老道,“一个足以让持不同意见者都能暂时接受的……共同利益基点。”
“比如?”陈远追问。
“比如,证明你能找到并掌控‘种子’,且其导向,符合‘云顶界’的延续,而非……毁灭。”
“我无法给出这样的承诺。”陈远回答得同样干脆,“‘种子’的性质,在找到它之前,任何断言都为时过早。”
“风险过高。”左侧那道代表“净化派”立场的光影立刻反驳。“在不确定性的前提下,投入资源是一场豪赌。”
“那么,彻底的封闭与僵化,就不是一种赌博吗?”陈远迎向那道冰冷的意念,“将所有‘变数’视为威胁,本身就是在断绝未来的所有可能性。”
“可能性?”另一道较为激进的光影发出嗤笑般的波动,“历史早已证明,过度的自由意志,正是引发明月之殇、导致守护者不得不自我封镇的根源之一,便是对‘种子’力量的滥用与误判!”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陈远冷静地回应,“而我们所见的‘历史’,是否完整?是否……未被篡改?”
此言一出,殿堂内那些无形的意念场骤然掀起一阵剧烈的波澜!
“你在质疑‘长老会’的记录?!”一道此前沉默的光影发出严厉的质问。
“我只相信经过验证的逻辑,和基于事实的推论。”陈远道,“根据徐福手札的记载,以及我们在蓬莱遗迹中的发现,上古那场灾变的起因,远比单一的‘自由意志泛滥’要复杂。”
他略微停顿,让话语的分量沉淀。
“徐福提及,‘异蚀’源自‘域外之民’。而我们遭遇的‘基金会’,其技术体系与‘异蚀’表现出高度的同源性。”
“这意味着,‘异蚀’并非凭空产生,它有其源头,有其目的。彻底封禁和销毁一切潜在威胁,或许能求得一时安稳,但长远来看,当真正的危机降临时,一个失去了所有应变能力的系统,其崩溃只在瞬息之间。”
“你的意思是,‘净化派’的理念,可能正落入‘域外之民’的圈套——让我们因恐惧而自我阉割,最终失去抵抗的力量。”
“一派胡言!”那激进的光影波动剧烈,“你这是为潜在的污染张目!”
“不。”陈远摇头,“我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无论是‘异蚀’的威胁,还是‘种子’的谜团,都需要我们去主动探索和理解,而不是简单地贴上标签然后摧毁!”
“理解?”另一道相对中立,但偏向保守的光影介入,“如何确保‘理解’的过程本身不会被侵蚀?风险如何量化与控制?”
“这正是我们需要合作的原因。”陈远顺势而为,“集双方之长,互补其短。”
“如何互补?”大长老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云顶界’的规则体系,加上来自‘外面’的……活性视角。”
“活性视角?”大长老似乎有了一丝兴趣。
“不错。”陈远点头,“‘云顶界’提供了框架和知识,而我们……可以提供规则之外的行动力与试错可能。”
殿堂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星图兀自变幻。
“空谈无益。”左侧光影冷冷道,“若要证明‘变数’的价值,就必须拿出切实的方案。”
“方案就是找到‘种子’。”陈远道,“而要找到它,需要打破现有的信息壁垒。”
“你的诉求是共享‘云顶界’的核心数据库?”
“是有条件的共享。”陈远纠正,“仅限于与‘种子’及当前危机相关的部分。”
“核心数据库,关乎此界根本,岂容外人随意窥探!”
“那么,‘净化派’屡次未能根除隐藏在系统内的‘异蚀’污染源,这本身是否说明,绝对的规则也存在其无法覆盖的盲区。”
“我们承认盲区的存在。”另一道较为理智的光影承认,“但这并不意味着要引入不可控的变量。”
“变量已然存在。”陈远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光影,“关键在于,是让这个变量成为助力,还是放任其成为敌人,选择权在于你们。”
他将选择的难题,抛了回去。
压力转移到了长老会一方。
陈远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七八道意念场分成了鲜明的两三派,正在进行着外人无法听见的激烈争辩。
陈远静静地等待着。他知道,自己已经投下了足够分量的石子,现在要看这潭深水会泛起怎样的涟漪。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终于,大长老缓缓开口:
“兹事体大,需从长计议。”
“然而,我们最缺乏的,就是时间。”陈远紧逼一步,“‘异蚀’的标记已经出现。拖延,只会让潜在的危机发酵。”
“那么,依照你的看法,应当如何进行?”
“成立一个联合调查小组。”陈远提出构想,“由‘长老会’指定人员,与我们的人共同行动。目标:定位并初步评估‘种子’状态。”
“人选如何确定?”大长老问。
“自然是双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比如?”大长老的语气中多了一丝审慎的探究。
“比如,由‘玄’作为联络人。”
“他?”大长老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顿挫?
“玄”作为联络人,固然因为他了解情况,但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变量’。他的加入本身,就是对‘绝对规则’的一种修正实践。”
“实践……”大长老沉吟,“风险与机遇并存。”
“我们别无选择。”陈远道,“要么共同寻找出路,要么……一起迎接未知的毁灭。”
这是最直接的摊牌。
殿堂内再次陷入死寂。
所有的意念场都聚焦在大长老身上。
“提议……记下。”大长老最终说道,“待议。”
光影开始变得模糊,殿堂的景象也在缓缓消退。
陈远知道,今天的交锋暂告段落。他成功地将议题摆上了台面,但也彻底暴露了彼此立场的鸿沟。
光门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他知道,该离开了。
当他跨出光门,重新站在白玉广场上时,身后的大门无声消散。
他抬头望去,只见天幕之上,那片悬浮仙城的轮廓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也都要……危险。
联合调查小组的提议被搁置,意味着“净化派”的阻力依然强大。
他转身,朝着突击艇走去。
他知道,下一次会面,将不再局限于理念之争。
当规则无法调和矛盾时,权力的天平往往会向着更直接的方式倾斜。
他预感到,下一次的会面,恐怕不会是这般相对平和的“唇枪舌剑”了。
他预感到,下一次的会面,恐怕不会再有这样相对克制的辩论。
一场不欢而散的冲突,似乎已在酝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