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源自大地深处的沉闷巨响所带来的震动,并非转瞬即逝。它持续着,如同一个被惊醒的远古巨兽在翻身,低沉的轰鸣声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珊瑚礁营地,震得人脚底发麻,心头发慌。原本庄严肃穆的仪式广场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撕破了表象,短暂的死寂后,恐慌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迅速在遗族人群中扩散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被浓雾笼罩的圣山方向。那座巨大的、始终被视为部落神圣禁地与精神象征的阴影,此刻在剧烈的地鸣声中仿佛活了过来,轮廓在翻滚的雾气中扭曲、膨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山体深处传来的岩石断裂的嘎吱声,清晰得让人牙齿发酸。
“圣山…发怒了?!”一个年轻的遗族战士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恐惧。这种恐惧迅速蔓延,许多战士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却不知该指向何处,传统的敌人从未包括他们赖以生存的圣山本身。
大长老脸上的皱纹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更深了。他强行压下眼中的惊骇,用尽全身力气将权杖重重顿地,发出的声响甚至短暂压过了地鸣。“稳住!”他苍老却依旧威严的声音如同定海神针,暂时稳住了濒临崩溃的秩序,“各队首领,维持秩序!引导妇孺前往东部坚固珊瑚窟!巡逻队扩大警戒范围,提防海中有变!”
他的命令快速而有效,显露出这位老者历经风浪的沉着。然而,当他布满老人斑的手微微颤抖着收回权杖时,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绝不比任何人小。下达完命令,他的目光猛地转向楚瑶,更准确地说,是死死盯住了她手中那枚正在发出异常柔和光晕的古玉。那眼神极其复杂,混杂着惊疑、审视,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的恐惧——仿佛这突如其来的异动,与这枚“钥匙”、与这些外来者的到来,有着某种他竭力不愿承认的可怕关联。
苏怀舟强忍着伤痛和地面的震动,敏锐地捕捉到了大长老这一瞥。他低声道:“他们认为这和我们有关。”
李教授面色凝重地点头,他的学术本能被彻底激发:“地质结构的异常活跃…但更像是某种…被压抑的能量释放,而非纯粹的板块运动。这座山…内部可能是空的,或者蕴含着难以想象的能量源。”
陈远则更关注现实威胁:“如果山体结构不稳,发生大规模滑坡或崩塌,整个营地都在波及范围内!”
就在这时,那个名叫汐的遗族少女,趁着人群的混乱和注意力都被圣山吸引,如同游鱼般再次悄无声息地靠近他们。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眼中充满了急切与恐惧。
“不是山!”她几乎是用气声急促地说道,飞快地瞥了一眼正在指挥若定的大长老,“是‘它’!圣山封印着‘它’!是‘它’在下面动了!”她颤抖的手指了一下地面,又飞快地指向楚瑶的古玉,“你们的到来,‘钥匙’的苏醒…惊扰了‘它’的沉睡!长老们都知道,但他们绝不会承认!”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几人心中炸响。圣山并非神圣的象征,而是一座巨大的囚笼?里面封印着某个足以让大地震颤的可怕存在?而他们的到来,无意中成了搅动这一切的变量?
仿佛是为了印证汐的话,圣山方向再次传来一声更加剧烈、更加尖锐的撕裂声,仿佛某种巨大的锁链被硬生生绷断!紧接着,一股无形的能量波动如同冲击波般横扫而过,营地边缘几座脆弱的珊瑚哨塔应声碎裂倒塌!
这一次,连大长老的脸色都瞬间惨白如纸。他不再看楚瑶,而是猛地抬头望向雾气翻涌的圣山之巅,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进行某种绝望的祈祷或…压抑着极致的恐惧。
混乱在加剧。尽管有首领们的约束,对未知的恐惧仍然开始压倒纪律。而在这片越来越失控的混乱噪音之下,另一种极其细微、却令人脊背发凉的声音,开始隐隐约约地从圣山方向的浓雾中传来。
那像是…无数细碎的、湿滑的物体摩擦岩石的声音。
正在监听环境传感器的林皓,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疑从通讯器中传出:“接收到异常生物信号…多个…从圣山方向扩散出来…生命特征读数…无法识别!重复,无法匹配任何已知数据库!”
几乎同时,营地外围负责警戒圣山方向的哨兵发出了凄厉的警报声!那警报声的含义再明确不过——敌袭!来自内陆方向的敌袭!
所有关于戒律、关于隔阂的争论,在这一刻变得毫无意义。真正的、未知的、来自圣山的威胁,已经踏着弥漫的尘埃与浓雾,露出了它狰狞的第一爪。
苏怀舟猛地拔出佩枪,陈远迅速指挥船员收缩防御阵型。李教授将楚瑶护在身后,目光紧紧盯着圣山方向翻滚的雾气和其中若隐若现的诡异黑影。
大长老的权杖再次顿地,发出决绝的巨响,所有的犹豫和惊疑似乎都被他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面对存亡危机时的决断。“所有战士!迎敌!”他嘶哑的吼声压过了一切嘈杂,“为了部落!为了生存!”
然而,在他转身指挥战斗的刹那,楚瑶清晰地看到,这位古老部落的统治者,飞快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再次瞥了一眼她的古玉。
那一眼,充满了无比沉重的、甚至带着一丝绝望的考量。
战争的序幕已然拉开,但敌人的真面目仍隐藏在浓雾与夜色之后。而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灾难背后,夜袭的阴影才刚刚开始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