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军区招待所。
一间被临时征用为办公室的房间里,灯火通明。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味和打印机墨粉的气息。
李锐站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他的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冷掉的咖啡。
自从来江城之后,他平均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
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房间里,他的两名得力助手,张远和林薇,正在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
张远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着,将最后核对过的数据录入报告系统。
林薇则站在一台大型打印机旁,一份份刚刚打印出来,还带着温度的文件,从机器里缓缓吐出。
她小心地将这些文件整理好,按照不同的类别,分装进一个个牛皮纸档案袋里。
整个房间里,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打印机的嗡嗡声。
紧张,而有序。
在接到京城赵副部长的最新指示后,李锐的联合调查组,工作性质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他们的任务,从“找问题”,变成了“做总结”。
魏国锋那边,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配合。
各种证据、卷宗、证人证言,像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送到了调查组的案头。
每一份材料,都整理得井井有条。
证据链完整清晰,逻辑严密,几乎找不到任何程序上的瑕疵。
李锐心里很清楚。
这份“完美”的卷宗,不可能是江城军区在短短几天内仓促整理出来的。
这背后,一定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更早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将所有的碎片,都打磨成了最合适的样子,然后在最恰当的时机,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知道那只手属于谁。
夜枭。
那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代号。
他没有点破。
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职权范围,也超出了赵副部长给他的授权。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扮演好一个“权威观察员”的角色。
用自己和联合调查组的身份,为这场已经落下帷幕的“手术”,提供一份无可指摘的,来自外部的,官方的观察报告。
他转过身,走回办公桌前。
“怎么样了?”他问。
张远停下手中的工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报告组长,所有数据已经录入完毕,和魏将军那边提供的纸质卷宗,完全吻合。”
“所有关键证据,包括秦正国与境外‘血鹰’佣兵团的资金往来记录,秦氏集团内部的财务黑账,以及几位关键证人的交叉指证,我们都做了三轮以上的核实,没有发现任何逻辑漏洞。”
林薇也走了过来,她将最后一个档案袋封好口。
“报告组长,所有纸质文件已整理归档,一共三百七十二份文件,一千二百四十五页,全部在这里了。”
李锐点了点头。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报告草稿,又看了一遍。
这份报告,是他亲自执笔写的。
报告的措辞,非常巧妙。
它首先肯定了江城军区在接到“紧急情报”后,果断采取行动的合法性与必要性。
然后,它详细罗列了秦正国及其商业利益集团,在过去十几年里,对江城乃至整个地区的经济生态,所造成的巨大破坏。
报告将秦正国的罪行,定性为“带有黑社会性质的,有组织,有预谋的,严重危害国家经济安全的恶性犯罪。”
而江城军区的行动,则被描述为一场“得到军部高层默许,旨在清除地方经济毒瘤,维护市场秩序与国家安全的,精准外科手术。”
这份报告里,没有出现“夜枭”这个代号。
甚至连“夜莺计划”这个最初的行动名,也被模糊处理了。
至于那个神秘的“秦风”,更是只字未提。
所有的一切,都被归结为,这是一场军方与地方政府通力合作,共同打击严重经济犯罪的,典范式行动。
“很好。”
李锐放下草稿,脸上露出一丝疲惫但满意的神情。
“把最终报告打印出来,用最高级别的加密通道,立刻发回京城,呈交赵副部长。”
“是!”张远立刻开始操作。
“另外,”李锐看着林薇,“准备一份副本,去掉那些过于敏感的军事行动细节,只保留关于秦正国犯罪事实的部分。明天一早,由我亲自递交给江城市委的主要领导。”
林薇愣了一下。
“组长,我们是军方调查组,按规定,我们的调查结果,只需要向军部负责。没有必要,向地方政府通报吧?”
李锐摇了摇头。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
“不,有必要。”
“这份报告,送去京城,是给赵副部长,给军部一个交代。”
“而这份副本,送去江城市委,则是给江城未来的权力格局,定下一个基调。”
林薇和张远对视了一眼,眼神里都有些困惑。
李锐没有过多解释。
他知道,自己递交的这份报告,意味着什么。
它不仅仅是秦正国的判决书。
当这份由京城派来的联合调查组,亲手出具的报告,摆在江城市委领导的办公桌上时,它就成了一份官方的背书。
它等于在告诉江城所有的人:
秦家的倒台,是正义的,是合法的,是得到了更高层力量支持的。
所有和秦家有牵连的人和事,都必须被彻底清算。
而那些在这场风暴中,崛起的,接替了秦家位置的新势力——比如天启投资,比如那个李天成——他们的存在,也是合法的,是被默许的。
任何想挑战这个新秩序的人,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对抗这份报告背后,所代表的国家意志。
这是一份判决书。
也是一份通行证。
它将为江城接下来的大洗牌,提供最权威的依据。
李锐知道,这或许才是“夜枭”真正希望他来做的。
用官方的程序,来为他的行动,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打印机再次开始工作。
李锐走到窗边,重新点燃了一根烟。
他看着窗外。
东方的天际线,已经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白光。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江城的天,也从今天起,要彻底变了。
他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
烟雾缭绕中,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在档案里,被标注为“最高权限”的名字。
秦风。
这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
他到底拥有怎样可怕的能量?
李锐不敢再想下去。
他只知道,自己和他的调查组,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了一场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更加宏大和复杂的棋局之中。
而他们,只是棋盘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棋子。
“组长,报告已经加密发送成功了。”张远的声音传来。
李锐掐灭了烟头。
“好。”
“收拾东西,准备一下。”
“天亮后,我们的任务,还没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