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清瑶接到命令时，正在推演云昭可能选择的下一步路线。
传讯玉符震动，散发出属于戒律堂的、不容置疑的冰冷波动。
“巡界使凌清瑶，即刻前往‘黑水村’，协助执行净化任务。坐标已传输。”
黑水村？
凌清瑶调出脑海中的地域图。一个位于雪山脚下，与世隔绝的小村落，人口不足两百。
那里并非战略要地，也非灵脉节点，为何需要“净化”？
甚至动用到她这位巡界使？
命令中没有解释。只有坐标，和执行等级——甲等，意味最高优先级，不得延误，不得质疑。
凌清瑶压下心头的疑虑。
天命殿的职责是观测与记录，但必要时，也需配合戒律堂的行动。
她化作一道清影，离开卷宗阁，朝着指定坐标破空而去。
黑水村比她想象的更偏僻。
穿过终年不散的雪雾，下方出现一个坐落在冰河拐弯处的小小村落。
简陋的木屋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几缕微弱的炊烟升起，象征着这里尚存的生机。
当她降落在村口时，任务小队已经到位。
三名戒律堂的黑袍执事，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身上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为首的是执事厉锋，一个以铁腕和冷酷着称的男人。
“凌巡使，你来得正好。”
厉锋的声音如同两片生铁在摩擦，没有任何寒暄。
“根据可靠情报，此村疑似受厄寒残留污染，为防扩散，需进行彻底净化。”
凌清瑶目光扫过安静的村落。几个村民躲在木屋的窗户后面，惊恐地望着他们这些不速之客。
她并未感应到强烈的厄寒污染气息，只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残留，或许是之前厄寒降临时的波及。
“厉执事，”
凌清瑶开口，声音清冷，
“我未侦测到严重污染迹象。是否需先行隔离观察，或使用‘清心咒’进行初步净化？”
“隔离？观察？”
厉锋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眼神锐利地看向凌清瑶，
“凌巡使，你是在质疑戒律堂的判断，还是在天命殿待久了，忘了‘净化’的真正含义？”
他不再理会凌清瑶，转身，对着另外两名黑袍执事，抬手，做了一个简洁有力的下劈动作。
“执行。甲级标准，不留活口，焚毁一切。”
“是！”
两名黑袍执事应声而动。他们甚至没有取出法器，只是抬起了手。
磅礴而阴冷的仙力开始在他们掌心汇聚，化作肉眼可见的黑色漩涡。
那不是瑶池正统的冰蓝仙力，而是一种带着腐蚀与死寂气息的力量。
凌清瑶瞳孔骤缩。“甲级标准”？对这样一个凡人村落？
“等等！”她上前一步，试图阻止。
但已经晚了。
黑色的漩涡脱离执事们的手掌，如同拥有生命的阴影，迅速扩大，如同死亡的潮汐，向着安静的村落蔓延而去。
阴影所过之处，木质房屋如同被抽干了所有水分，瞬间干枯、发黑，然后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躲在屋内的村民，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身体就如同风化的沙雕般瓦解，化作飞灰。
一个正在屋外劈柴的中年男人，愕然地看着黑色阴影涌来。他举起手中的斧头，徒劳地想要抵挡。
阴影掠过，他和他手中的斧头一起，消散无形。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从着火的屋里冲出来，哭喊着求救。
阴影追上她，将她与怀中的婴儿一同吞噬，只留下几声戛然而止的悲鸣在风中飘散。
“不！仙使大人！饶命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跪在地上，拼命磕头。“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们只是普通人啊！”
黑色的阴影没有丝毫停顿，淹没了他的哀求，也淹没了他的存在。
这不是净化。
这是屠杀！
赤裸裸的、高效的、冷酷到极致的屠杀！
凌清瑶站在原地，浑身冰凉。她看着那些鲜活的生命在眼前瞬间湮灭，看着那些惊恐、绝望、哀求的面孔被黑暗吞噬。她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这就是她一直忠诚守护的瑶池？这就是她曾经坚信的“维持秩序”？
“厉锋！住手！”凌清瑶厉声喝道，体内仙力不受控制地涌动，月白长袍无风自动。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厉锋转过头，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不耐烦与警告。“凌清瑶，注意你的身份和立场。这是戒律堂的指令，甲级任务。阻拦任务执行，视同叛逆！”
就在这时，凌清瑶的神识捕捉到村尾一间破旧木屋里，传来极其微弱的生命波动。那里有一个地窖！
几乎是想也不想，凌清瑶身影一闪，化作流光冲向村尾。她不能让最后一个幸存者也死在她眼前！
“拦住她！”厉锋冷喝。
一名黑袍执事瞬间移动，挡在凌清瑶面前，一掌拍出，阴冷的仙力直逼她面门。
凌清瑶眼神一寒。背后长剑“霜华”发出一声清越的嗡鸣，骤然出鞘半寸！凛冽的剑气如同实质爆发开来！
“滚开！”
剑气与掌风碰撞，发出一声闷响。那名黑袍执事被震得后退半步，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没想到凌清瑶敢直接动手。
借着这瞬间的空隙，凌清瑶已经冲到那间木屋前，一剑劈开地窖的木板盖子。
地窖里，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蜷缩在角落，怀里紧紧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布娃娃。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极致的恐惧。看到凌清瑶，她吓得浑身一抖，把布娃娃抱得更紧。
凌清瑶心中一颤，伸出手，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别怕，我带你离开……”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
一道黑色的阴影，如同毒蛇般，从地窖入口处钻入，迅猛地卷向那个小女孩！
凌清瑶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阴影即将触碰到女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凌清瑶猛地将自身仙力化作一道柔和的屏障，挡在了小女孩身前！
嗤！
阴影撞击在屏障上，发出腐蚀般的声响。屏障剧烈波动，但终究没有被立刻击破。
出手的是厉锋。他站在地窖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凌清瑶，眼神冰冷如刀。“凌清瑶，你果然要叛出瑶池？”
“她只是个孩子！她身上没有污染！”凌清瑶护在小女孩身前，寸步不让，声音因愤怒而微微颤抖。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这是戒律堂的铁律。”厉锋的声音没有任何转圜余地，“让开，否则，连你一并清除。”
凌清瑶握紧了手中的霜华剑。剑身冰寒，却不及她此刻心中的冷。她看着厉锋那双毫无人性的眼睛，看着外面已成一片死寂焦土的村落。
她知道，自己阻止不了。至少现在，在这里，她阻止不了。
她缓缓收回了仙力屏障。但身体依旧挡在小女孩前面。
黑色的阴影再次蠕动，绕开了凌清瑶，袭向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这一次，凌清瑶没有再阻挡。她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阴影吞噬了小女孩。
没有惨叫。只有一声细微的、仿佛布帛撕裂的声音。
小女孩和她怀里的布娃娃，一起化作了飞灰，消散在地窖阴冷的空气中。
地窖里，只剩下凌清瑶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也化作了一尊冰雕。
厉锋冷漠地看了她一眼，转身。“任务完成，撤离。”
三名黑袍执事的身影化作黑光，消失在天际。
凌清瑶缓缓低下头。
地窖的尘埃中，只剩下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残留的一角碎布。
她弯腰，捡起那片碎布。指尖传来粗糙的触感。
然后，她抬起头。
目光穿透地窖的入口，望向外面那片死寂的、被彻底“净化”过的焦黑土地。
那个小女孩最后看向她的眼神，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那里面，没有感激，没有希望，只有最原始的、如同看待妖魔般的恐惧和……憎恨。
那眼神，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刺入了她一直坚信不疑的某种东西。
并且，将其搅得粉碎。
凌清瑶紧紧攥着那片碎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风雪从地窖口灌入，吹动她月白色的袍角，猎猎作响。
她却觉得，从未如此寒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