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子?
这两个字,带着彻骨的寒意,回荡在萧无月的唇齿之间。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悍然出手的青玄道人,那双冰冷的眸子,依旧锁定在土丘之上,仿佛在审视一件属于自己的藏品,是否沾染了不该有的尘埃。
可就在青玄道人那只无形大手,即将扼住萧倾歌灵魂的刹那。
萧无月动了。
她只是轻轻抬起了脚,然后,缓缓落下。
咚。
一声闷响,微不可闻,却仿佛是天地的脉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
以她落足之处为中心,脚下那片被黑雨滋润过,刚刚萌发出新绿的泥土,瞬间化作了流沙。不,那不是沙,而是一种纯粹的大地之力,被剥离了所有杂质,化作了最本源的形态。
一道土黄色的涟漪,肉眼难辨,却蕴含着无可匹敌的厚重与威严,瞬间扩散开来。
涟漪过处,空间凝固。
那只伸向萧倾歌的无形魂手,在这股力量面前,就像是陷入了万丈泥潭,每前进一寸,都仿佛要耗尽千年的法力。最终,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如同琉璃碎裂的轻响,那只手,寸寸崩解,消散于无形。
萧倾歌只觉得浑身一轻,那股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恐怖吸力,荡然无存。
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后背,再看向天空那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时,眼中只剩下深深的忌惮。
而半空中的青玄道人,那张蜡黄色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波澜。他那两个深不见底的灰色旋涡,剧烈地旋转起来,死死地盯着土丘之下的萧无月。
“大地龙气……不,不对,这是地脉的权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一缕执念,竟能窃取一方水土的权柄?!”
直到此刻,萧无月才终于缓缓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他。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了岁月尘埃的讥诮。
“青玄宗……圣月皇朝敕封的七大仙门之一,镇南域的执牛耳者。”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本宫记得,千年前你宗门的老祖,见到我萧氏皇族,可是要行三跪九叩之礼的。”
她顿了顿,唇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愈发明显。
“可惜了。天地灵机一散,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便连最基本的体面都维持不住。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玩弄这种‘聚魂转生’的邪术,苟延残喘。”
青玄道人闻言,脸上那点波澜瞬间消失,取而代て之的,是一片死寂的漠然。
“女帝陛下说笑了。若非天道崩塌,灵气消散,我青玄宗又何须行此下策?”他低沉地笑着,笑声如同枯叶摩擦,“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末法时代,求存而已。倒是陛下您,早已是昨日黄花,一缕亡魂,却还抱着旧日的规矩不放,岂不可笑?”
“规矩?”
萧无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君临天下的霸道与理所当然。
“在这镇南域,在这云梦泽,我,就是规矩。”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并指如剑,对着天空中的青玄道人,遥遥一划。
没有剑光,没有法力波动。
可青玄道人却是脸色剧变,身形暴退。
在他原来站立的地方,一道漆黑的空间裂缝,无声地出现,又无声地闭合,仿佛从未存在过。那裂缝中透露出的虚无与死寂,让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这是纯粹的力量,是调动了这片天地最根本的规则,进行的抹杀!
“好!好一个‘我为规矩’!”青玄道人稳住身形,眼中两个灰色旋涡疯狂转动,“看来今日,不拿出些压箱底的本事,是请不走这人道火种了!”
他双手猛然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一段段晦涩难懂的古老音节,从他口中吐出。
随着他的吟唱,他那具“无垢道胎”的皮肤之下,开始亮起一道道诡异的青色脉络。一股腐朽与生机强行糅合的恶臭,再次弥漫开来,比之前浓烈了十倍不止!
眼看两大恐怖存在,一言不合,便要在这片小小的战场上,展开一场毁天灭地的争斗。
一直沉默着的灰袍人,眼中却闪过了一丝狂热的厉芒。
机会!
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神说……信我者,当见神迹……”
他张开双臂,仰天长啸,声音不再沙哑阴冷,反而带着一种神圣而诡异的咏叹调。
他脚下那片被萧无月地脉之力震碎的敕魔大阵,那些残余的黑色符文,竟在这一刻重新亮了起来。它们不再汲取地脉的阴邪之气,而是开始疯狂地吞噬战场上另一种无形的力量。
是那些战死的镇南军士卒,死前的不甘与怨恨。
是那些被屠戮的村庄百姓,临终的恐惧与绝望。
是陆云帆,那虚假的紫微帝格破碎时,产生的滔天嫉恨!
更是这片土地上,千百年来,所有生灵沉淀下来的,最原始,最混乱的负面情绪!
信仰,不一定来自崇拜与感激。
最虔诚的祈祷,往往诞生于最深沉的绝望。
神庙的手段,偷天换日,要的,便是这世间一切生灵的灵魂归属!
“以我血肉为祭坛,以万灵怨憎为香火……”灰袍人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脚下的阵法抽干。
“恭迎……‘末日’降临!”
轰——!
一道漆黑如墨,混杂着无穷怨念与负面情绪的光柱,从他天灵盖冲天而起,直入云霄。
天空之上,那层灰绿色的尸斑云层,被这道光柱硬生生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窟窿的背后,不是青天,也不是星辰,而是一片深邃到令人灵魂颤栗的,纯粹的混沌。
一只眼睛。
一只巨大到无法形容,由无数痛苦、扭曲的怨魂纠缠而成的灰色眼睛,在混沌的深处,缓缓睁开。
它没有瞳孔,只有最纯粹的,对世间一切生灵的憎恶与毁灭欲。
当这只眼睛睁开的瞬间,一股超越了萧无月和青玄道人的,更加古老,更加不祥的威压,轰然降临!
降神术!
这才是神庙使者,真正的底牌!
他献祭了自己,以这片战场的怨气为坐标,强行打开了一条通往某个未知邪神领域的通道,将那位存在的意志,短暂地接引到了这片天地!
“疯子!”
饶是萧无月,在看到那只灰色眼睛的瞬间,脸上也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厌恶与忌惮。
青玄道人那即将发动的禁术,也为之一滞,他抬头望着天空,那张死人脸上,写满了凝重。
他们都认出了这股气息的本质。
那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
那是天道之外的,混乱无序的,足以污染一切规则的……外神!
三股截然不同的恐怖气息,在这一刻,彻底笼罩了这片小小的土丘。
下有萧无月,执掌大地权柄,言出法随,我为规矩。
上有青玄道人,身合无垢道胎,禁术在手,觊觎长生。
更有神庙使者,献祭自身,召来天外邪神,欲将一切拖入末日。
而萧倾歌,就站在这三股力量交汇的最中心。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大旗,功德金光形成的护罩,在这三股力量的挤压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咯吱”声,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她的身体在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这些存在的层次,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
无论是圣月女帝,还是宗门老祖,亦或是神庙邪术,他们争夺的,是这片天地的归属,是新旧秩序的定义权。
而她和她守护的这一切,在这场恐怖的博弈中,渺小得,就如同一粒尘埃。
她抬起头,透过摇摇欲坠的金光,看到了那只俯瞰众生的灰色巨眼,看到了那个身化青光的道人,也看到了那个站在大地之上,宛如神只的“先祖”。
他们,才是真正的执棋者。
而自己,连同这面旗,都只是他们争夺的……棋子。
不。
萧倾歌的眼中,燃起了最后的倔强。
这面旗,不是棋子。
这是那个男人,托付给她的希望。
只要她还站在这里,只要旗帜还未倒下,棋局,便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