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肉道士和枯槁道士，两具瘫软的肉山，在李闲那句轻飘飘的问话中，筛糠般抖了起来。
猪？
他们现在就是砧板上，等着被放血的猪！
“不……不缺……我们是猪……”横肉道士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腥臊的液体顺着裤管流了一地，“爷，饶命……我们就是两个听吩咐办事的畜生……”
“畜生好啊。”李闲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畜生才听话。”
他不再理会这两个已经吓破胆的废物，目光落在了地上。
那只碎裂的紫金覆魂钵，在惨绿的烛火下，依旧残留着一丝不甘的凶戾之气。
李闲走过去，蹲下身，捡起最大的一块碎片，入手冰凉，上面繁复的裂纹如同濒死者脸上绝望的脉络。
“啧，这小碗做得还挺别致。”他用手指摩挲着碎片边缘的符文，自言自语，“就这么碎了，多浪费。”
萧倾歌的目光，也落在那碎片上。
她能感觉到，这法器本身材质非凡，更重要的是，它内部似乎锁着一道极为特殊的“规则”，一道关于“聚魂”与“镇压”的规则。如今，这规则也随着钵体的碎裂而崩坏了。
李闲没有抬头，只是闭上了眼睛。
【规则谛听】，发动。
在他的感知中，世界变了模样。
这破碎的钵盂不再是一堆死物，它在“哭泣”。无数细碎的、断裂的规则线条，像一团乱麻，发出微弱的哀鸣。
他能“听”到这件法器诞生之初，被赋予的“完整”的律令；能“听”到它在无数次祭炼中，被强行烙印上的“凶戾”的属性；也能“听”到它在萧倾歌那一道皇道龙气下，核心规则被“斩断”时的尖叫。
【叮！检测到可干涉的低烈度因果：‘法器崩坏’。】
【是否消耗1000交互点，进行规则干涉，尝试修复其‘完整’属性？】
“确认。”
李闲心念一动。
他将那块最大的碎片，轻轻放在了地牢中心。然后，如同孩童堆积木一般，将散落四周的其他碎片，一块块捡起，随意地堆在了一起。
他没有用任何黏合剂，也没有催动任何法力。
他只是在“告诉”这些碎片：你们本该在一起。
笼子里，刚刚被这血腥场面吓得再次陷入死寂的女弟子们，包括那失魂落魄的云舒，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看着这怪异的一幕。
只见那堆碎瓷片，忽然泛起一层微弱的、如同水波般的毫光。
紧接着，最小的那块碎片，轻轻一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自动飞起，精准地与旁边一块稍大的碎片拼接在了一起。
咔。
一声轻微到几乎无法听闻的脆响。
那不是拼接，是融合，碎片之间的裂纹，在毫光中，如同冰雪消融，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咔……咔咔……”
如同拥有了生命，一块又一块碎片自动飞起，寻找着自己原本的位置。光芒越来越盛，融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整个过程，安静而诡异。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只有一种“物归原位”的、理所当然的秩序感。
不过十几个呼吸的功夫，一只通体闪烁着淡淡紫金色光华，表面再无一丝裂纹的钵盂，静静地悬浮在了半空中。它表面的凶戾之气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而纯粹的灵性。
李闲伸出手，那钵盂便乖巧地落入他掌心。他拿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打量一件新买的酒碗。
“嗯，这回顺眼多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地牢里，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李闲号令阴气，萧倾歌一剑斩杀强敌，带给众人的是强大与恐怖。
那么此刻，这“起死回生”般的一幕，带给她们的，是彻头彻尾的、无法理解的……神迹。
云舒那双空洞的眸子，死死地盯着李闲手中的钵盂，又缓缓移到他那张挂着轻松笑意的脸上。
这个人……他到底……是什么？
李闲没理会众人的震惊，他随手将钵盂往腰间一挂，转身走到了笼子前。
他屈指一弹，一道气劲打在生锈的铁锁上。
“哐当。”
锁应声而断。
“行了，都出来吧。”他拉开笼门，对着里面呆若木鸡的女弟子们扬了扬下巴，“地牢里空气不好，影响各位仙子修行。”
几个胆小的女弟子，依旧缩在角落不敢动弹。
云舒却像是被这句话惊醒，她深吸一口气，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她没有去看李闲，而是先将那两个吓坏了的师妹搀扶起来，推出了笼子。
最后，她自己才踉跄着走了出来。
她走到李闲面前，隔着三步远，停下。
她想说“谢谢”，可这两个字，在经历了师门背叛、同伴惨死、自身沦为阶下囚的绝望后，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她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只是对着李闲，深深地、郑重地，行了一个青玄宗弟子最高规格的道礼。
一拜，到底。
“大恩不言谢。”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重新凝聚起来的坚韧，“云舒此命，今后便是恩公的。”
“别。”李闲连忙摆手，一脸嫌弃，“我这人最怕麻烦。你要是真想报答，以后多给我介绍点生意就行。斩妖除魔，改运续命，我专业的。”
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反而让云舒那颗紧绷的心，稍微松弛了一些。
李闲不再看她，转头看向那两个瘫软的道士。
“好了，仙子们也救出来了，咱们来聊聊正事。”他的笑容收敛了几分，眼神变得锐利起来，“除了青玄宗，你们还对哪些宗门下了手？把镇南王府赏给你们的‘礼物’，都报上来听听。”
那枯槁道士浑身一颤，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般吼道：“还有……还有流云谷的两位真传，百花门的内门执事……王府……王府说，只要是临江府境内，有点骨气又不肯彻底归顺的二三流宗门，都在名单上！”
“临江府？”李闲眉头一挑。
“是……是的……”横肉道士抢着回答，希望能争取一个宽大处理，“临江府只是第一步！按灰袍大人的计划，整个镇南域，三百六十座城，最终都要……都要变成这样……”
三百六十座城！
李闲的瞳孔，微微一缩。
萧倾歌那一直冰冷如霜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圣月皇朝，划分为七大域。镇南域，便是拱卫南疆的重地，其疆域之辽阔，人口之亿万，远非一个小小冯家渡可比。
陆擎苍的野心，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大得多，他的行动，也快得多！
这已经不是在抽血养猪了。
这是在用一整个大域的生灵，来做一场偷天换日的血祭！
“灰袍大人是谁？”李闲追问道。
“不知道……我们只知道，他是王爷的座上宾，手段通天，连我们万魂门的老祖，在他面前都毕恭毕敬……”
李闲沉默了。
他看着地牢里这些劫后余生、神情依旧惶恐的女弟子，看着旁边那具已经化为飞灰的尸骸，再想到那三百六十座城池里，可能正在上演，或即将在无数个角落上演的，同样的悲剧。
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不再是掀个猪圈那么简单了。
他们无意中一脚踩进来的，是一个正在急速成形的、吞噬天下的巨大旋涡。
“老板娘，”李闲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萧倾歌，他脸上那标志性的懒洋洋的笑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好像捅了个马蜂窝。”
他顿了顿，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无比危险的光。
“不，”他纠正道，声音低沉而清晰，“是我们发现，这整个猪圈，比想象中大太多了。”
“陆擎苍和他背后那个东西，不是在养猪。”
“他们这是在养龙。”
“一条用亿万生灵的血肉、怨恨和绝望喂出来的……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