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虹一闪,如惊鸿掠水。
云舒的剑,比她的性子更冷,更快。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咆哮如兽的独眼龙。在她眼中,此人便是煞气的风眼,是三百狂徒的军心所在。只要斩了他,这场凡俗的屠杀便会瓦解。
然而,剑锋及近,她那古井无波的道心,竟泛起一丝涟漪。
那独眼龙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非但没有躲闪,反而露出一口黄牙,狞笑一声,将手中的鬼头刀横劈而出。
这一刀,没有章法,没有技巧,只有纯粹到极致的疯狂与力量。
嗡——!
刀剑相击,迸发出的不是金铁交鸣,而是一声沉闷如撞钟的巨响。
云舒只觉一股混杂着血腥、贪婪、怨毒的狂暴力量,顺着剑身疯狂涌来,试图污染她的灵力,侵蚀她的神智。她闷哼一声,身形在半空中微微一滞。
不是普通的山贼。
这些人,更像是被邪法催生出来的活尸,每一滴血里都浸透了‘敕魔令’的邪性,悍不畏死,力大无穷。
“仙人……也得死!”独眼龙咆哮着,另一只眼中血光大盛,鬼头刀再次卷起腥风,一刀快过一刀,竟将云舒完全缠住。
另一边,张远和赵启二人御剑飞至半山腰,面面相觑。
“张师兄,我等一身青玄剑气,是为斩妖除魔,护持正道,不是给凡人当刨土的工匠!如此行径,岂不是辱没了师门传下的无上剑道!
“听他的!”张远咬了咬牙,眼神中满是不甘与屈辱,“这该死的侯爷,把我们架在火上烤!云师姐都被他算计进去了,我们若在一旁看着,青玄宗的脸还要不要了?先按他说的做,把场面控制住,这笔账回头再跟他算清楚!”
言罢,他不再犹豫,心念一动,手中长剑发出一声清鸣。数十道凌厉的青色剑气脱手而出,没有射向任何一名山贼,而是精准地劈在山贼冲锋路径两侧的山坡上。
轰!轰隆!
泥土、碎石、枯枝败叶被剑气掀起,如同两道突如其来的泥石流,从左右两侧兜头盖脸地砸向山贼阵型的中段。
“啊!什么东西!”
“山神发怒了!”
“我的眼睛!”
原本狂热冲锋的山贼阵型,瞬间人仰马翻。他们被烟尘迷了眼,被滚石砸得头破血流,脚下不稳,人撞人,人踩人,冲锋的势头顿时为之一滞,阵型中央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混乱。
赵启一看有效,也立刻有样学样,剑气狂涌,将另一侧的山坡也搞得乌烟瘴气。
他心中骇然,原来如此!对付这等被邪性冲昏头脑的狂徒,杀一人,后面便有十人补上,但毁其阵型,乱其军心,却能让他们自相践踏!这……便是凡俗间的兵法?那个姓李的侯爷,他根本没把我们当成剑仙,而是当成了能掀起山崩的……工具!
就在山贼阵型自乱的瞬间,镇口那道由五十人组成的脆弱防线,与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山贼,轰然相撞。
“顶住——!”
石山用尽全身力气咆哮,他将简陋的木盾死死抵在身前。
“砰!”
巨大的冲击力传来,震得他虎口发麻,双臂几乎失去知觉。隔着盾牌,他能清晰地闻到对面山贼口中喷出的血腥臭气。
恐惧如毒蛇,再次试图钻入他的心脏。
李闲站在高处,面无表情,手掌虚按。他的视野中,代表石山等五十人的气运光点本是杂乱闪烁的惊恐赤色,但在【规镇】权能下,所有光点被一条冰蓝色的‘秩序’线条强行链接、同步,心跳、呼吸、乃至杀意都被调整到同一频率。
交互点在飞速消耗,但换来的是一台绝对服从的杀戮机器。
石山感受到的,正是这股源自规则层面的强制同步,侯爷的命令不再是声音,而是直接写入他们行动准则的铁律!
“第二排!刺!”
随着脑中响起的命令,石山身后,二十五根削尖了的木矛,从盾牌的缝隙中,整齐划一地猛然刺出。
“噗!噗!噗!”
利器入肉的声音连成一片。
冲在最前面的山贼,根本没料到这群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绵羊”,竟能爆发出如此精准而致命的攻击。他们带着满脸的错愕,被长矛贯穿了胸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了下去。
一击得手,长矛如潮水般收回。
“顶住!再刺!”
李闲站在高处,面无表情,手掌虚按。
【规镇】权能之下,巡山营五十人的恐惧、慌乱等负面情绪被强行压制,而勇气、纪律、守护等正面情绪则被放大、同步。他们或许依旧恐惧,但他们的身体,却在执行着最有效率的杀戮指令。
这是秩序对混乱的碾压。
交互点在飞速消耗,但李闲的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看着云舒被缠住,看着张远赵启(启)在制造混乱,看着石山在死守防线,整个战场,就像一盘由他亲自指挥的棋局。
镇南王,你想用这三百颗棋子来砸烂我的棋盘?
那我就用你的棋子,来磨砺我的刀!
“锵!”
战场中央,一声裂帛般的剑鸣响彻云霄。
云舒眼神一凝,借着一击之力向后飘退,已然明悟,这股力量虽狂,却无根基,全凭一股邪性支撑,并非真正的修为。
她深吸一口气,灵力运转方式陡然一变,剑身上不再是纯粹的锋利,反而带上了一丝清心宁神的道韵,正是青玄宗克制心魔的法门!剑光再起,如月华涤尘,不再追求一击必杀,而是化作九道清冷剑影,如影随形地缠住鬼头刀,每一剑都精准地斩在对方力量流转的滞涩之处。
独眼龙只觉力量宣泄不畅,越打越是憋闷,被那清冷剑意一激,眼中狂热都退了几分,一个破绽闪现,云舒的剑便已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他的防御。
那独眼龙的狞笑,僵在了脸上。
他只看到一抹青光在自己的视野中无限放大,随即,天旋地转。
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自己那具无头的身体,依旧保持着挥刀的姿势,鲜血从脖颈处喷出三尺多高。
噗通。
头颅落地。
独眼龙一死,他身上那股作为‘敕魔令’节点的邪性气息轰然消散。
正在疯狂冲杀的山贼们,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眼中的狂热与血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取而代代之的,是茫然,是困惑,最后,是无边的恐惧。
他们看到了同伴的尸体,看到了镇口那道纹丝不动的盾墙,看到了半空中那名持剑而立、宛如神只的青衣女子。
“头领死了!”
“跑啊!”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残存的山贼彻底崩溃。他们扔掉兵器,掉头就跑,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
可他们来时的路,早已被张远和赵启二人弄得乱石遍地,坑坑洼洼。逃跑的路上,他们再次陷入了自相践踏的混乱。
一场原本你死我活的攻防战,在极短的时间内,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
夕阳的余晖,将血色的大地染成一片暗红。
云舒三人落回到李闲身边,他们看着满地的尸体和狼藉,再看看那些正在打扫战场,脸上惊魂未定却又带着一丝劫后余生自豪感的镇民,神情都有些复杂。
他们赢了。
但这场胜利,却让他们感觉不到丝毫“除魔卫道”的快意。
云舒收剑入鞘,冰冷的剑鞘触及掌心,却压不住指尖因后怕而泛起的微颤。
她看向远处高崖上的李闲,那人依旧俯瞰着自己亲手导演的血腥棋局,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这平静,比山贼的疯狂更让她心悸。
她忽然明白,从李闲举起天策令的那一刻起,他们三人就不是来‘调查’的仙师,而是他棋盘上……三颗主动入局、身不由己的棋子。
她转向李闲,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山贼已退,此地邪祟已清,我等任务暂且完成,就此告辞。”
她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让她感觉道心不稳的“天策侯”。
“告辞?”李闲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仿佛刚才指挥了一场生死大战的人不是他。他抬起头,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熟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别急着走啊,云道长。戏才刚开了个头,你们这主角都还没弄明白剧本呢,怎么就要离场了?”
“放肆!”张远忍不住喝道,“我等助你击退贼寇,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想如何?”
李闲懒得理他,目光径直落在云舒身上,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里,带着一丝玩味。
“我且问你,云道长。你这把剑,为何而斩?”
云舒眉头一蹙:“斩妖,除魔。”
“说得好。”李闲点点头,向前走了两步,压低了声音,“那你告诉我,刚才那些是‘妖’,还是‘魔’?”
他伸手指着一具山贼的尸体:“他们的身体里,被灌注了邪法,成了只知杀戮的傀儡,算是‘魔’。可剥离了那层邪法,他们也不过是些被欲望驱使的凡人,算是‘匪’。你一剑斩下,斩的是魔,还是匪?”
云舒的呼吸微微一窒。
“你觉得,这是普通的山贼劫掠?”李闲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三百多个被邪法统一操控的死士,目标明确,不为钱粮,只为屠镇。你用你那聪明的脑袋想一想,这像不像……在清理一个失败的实验品?”
云-师姐的瞳孔,猛地收缩。
李闲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一字一句地敲打在她的心房上。
“你的宗门,派你来调查‘七号邪地’。他们告诉你此地怨气冲天,对吗?可你们来了,却发现这里百废俱兴,秩序井然。然后,‘怨气’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盯着云舒的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你不觉得这一切,太巧了吗?”
“就像一个渔夫,在一个地方设下了鱼饵,却发现鱼饵有了自己的想法,不肯被吃。于是渔夫怒了,干脆扯动鱼线,想把鱼饵连同周围的一切,都搅个粉碎。”
“你们青玄宗,就是被鱼腥味吸引来的另一群鸟。你们看到了渔夫的动作,却只当是水里起了波澜。”
云舒的脸色,第一次变得苍白。她握着剑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李闲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我看得出来,你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你的剑,很正。”
“可一把正气的剑,若是被握在一只不知情的手里,稀里糊涂地斩向了错误的方向,那它,还算正吗?”
他收起笑容,神情变得无比认真。
“所以,云道长,你现在能回答我了吗?”
“关于这黑石镇,关于这所谓的‘七号邪地’,你的宗门,究竟告诉了你多少?还是说……他们其实,也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