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的,冷的,像骨头缝里长出的苔藓。
这诡异的形容,像一根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胡巧几近崩溃的神经。她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死死地盯住李闲,仿佛要从他空洞的瞳孔里,挖出那个味道的源头。
“香?”她声音沙哑,重复着这个词,脑中疯狂地翻找着黑木镇的一切。
庙里的香是干燥的,带着檀木的暖意,能安抚人心。大户人家熏的香是名贵的,是苏合、是龙涎,是财富和体面的象征。
可湿的、冷的香……
“不是庙。”石头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打断了胡巧的思索。他抱着臂,像一尊铁塔,目光在李闲和胡巧之间来回扫视,“镇东头有个破庙,早就没人去了。镇西头有个土地祠,香火都是白天续的,晚上只有冷灰。”
他的话语简洁,却精准地排除了最常见的可能。他依然不信李闲,但他正在用自己的方式,验证这个“疯子”的胡言乱语。
“对……不是庙……”李闲配合地摇着头,脸上露出回忆的痛苦之色,“那味道……很淡,但无处不在。我……我昏过去的地方,味道最浓……”
胡巧上前一步,几乎把脸凑到了李闲面前,急切地问:“你在哪里昏过去的?”
李闲的眼神变得迷茫,他抬起手,似乎想指向某个方向,却又无力地垂下:“我……记不清了。到处都是黑的,到处……都是那个味道。”
他演得恰到好处,既给出了线索,又保留了神秘感,将自己“记忆破碎”的人设贯彻到底。
“湿的……冷的……”胡巧喃喃自语,她猛地转身,快步走到一排药柜前,拉开其中一个抽屉。浓郁的药草香气中,她纤细的手指在里面飞快地翻找着。
很快,她拈起一株颜色暗沉、形态扭曲的草药,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立刻嫌恶地皱起了眉。
“腐骨草,”她举起那株草药,递到李闲面前,“是这个味道吗?它生长在阴湿的坟地里,带着一股腐败的阴冷气息。”
李闲的目光落在药草上,瞳孔微微放大,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脸上露出强烈的厌恶和一丝恐惧。
“不……不是这个。”他摇头,声音有些发颤,“这个是死的,是烂掉的味道。那个……那个香是‘活’的,它……它在找东西。”
【交互对象:人类(胡巧)】
【交互方式:概念偷换(深度)】
【交互行为判定:成功将‘线索’从具体物质(香料)转移至抽象概念(活的、会寻找的香),加深神秘感与不可知性,强化‘唯一知情者’身份。】
【交互成功!获得‘交互点’+220。】
【获得临时感悟:‘叙事锚点’的一缕规则碎片。】
李闲心中暗爽,意识里的暖流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他要的不是让胡巧找到答案,而是让她跟着他的思路,去思考一个由他设定的、根本不存在的“正确答案”。
“活的香?”胡巧彻底怔住了。这个说法已经超出了她对药物、对气味的所有认知。
“姐,他就是个疯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了!”后堂的胡小五终于忍不住,大声喊了出来,“什么活的香,我看他就是个活的妖怪!”
“闭嘴!”胡巧猛地回头,厉声喝道。
胡小五被她眼中的凶光吓得一哆嗦,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胡巧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不是在生气,而是在压制内心的恐惧和翻涌的思绪。
她猛地转头,目光越过李闲,死死盯住门口的石头,一字一顿地问:“石大哥!你仔细想想,镇子上,除了庙宇,还有哪里会用香?特别是那种……阴森潮湿的地方!”
这个问题,问的不是李闲,更像是在问自己,在问那个沉默的石头。
石头皱着眉,沉吟了片刻,才开口道:“大户人家祭祀祖先会用。张公子家算一个。还有……镇北的刘家祠堂。”
“刘家祠堂……”胡巧的眼神一凝。
“那里已经荒废了快十年了。”石头补充道,“自从刘家最后一口人死在外面,那里就锁了。阴森得很,白天都没人愿意靠近。”
一个荒废已久、阴森潮湿的祠堂。
一个“湿的、冷的、活的”香。
两个看似无关的线索,在胡巧的脑中,被李闲那句充满诱导性的话语,强行链接在了一起。
“去看看。”胡巧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行。”石头立刻否决,“现在出去,太危险。那东西晚上最活跃,你忘了他说的话?”
“正因为它晚上最活跃,我们才有可能找到它的踪迹!”胡巧反驳道,她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偏执的火焰,“等到天亮,一切痕迹都会消失!我爹还在为张公子的病发愁,镇上每天都有人变得更虚弱!我们没有时间可以等!”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医馆姑娘,在绝境面前,她骨子里那份医者的执拗和果敢,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巧儿,你冷静点!”石头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一丝焦急。
“我很冷静。”胡巧看着他,目光灼灼,甚至带着一丝医者面对疑难杂症时的疯狂,“石大哥,我爹的方子已经没用了,张公子只是在等死,整个镇子的人都在慢性等死!这是病,一种我们看不见的病!我问你,如果那东西真的存在,你能用刀砍死它吗?”
石头沉默了。他可以对付人,对付野兽,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对付一个能吸食生命、看不见摸不着的“怪物”。
“我不能。你也不能。”胡巧替他回答,“我们对它一无所知!现在,唯一的线索,就在他身上,在他说的那个地方!多等一晚,可能就会多死一个人!这个责任,你担,还是我担?”
一番话,掷地有声,砸得石头哑口无言。
李闲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差点没忍住鼓掌,漂亮!这口才,这气场,不去说书可惜了,老子这才递过去个剧本,她直接把舞台都给掀了?可以可以,这工具人…哦不,这队友,有前途!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他决定再加一把火。
他挣扎着站起来,身体摇摇欲坠,却猛地抬起那只焦木般的手臂,脸上露出混合着痛苦和恐惧的表情。“不对……”
他嘶哑地开口,目光惊恐地望向门外浓稠的黑暗,“我的‘壳’……在发痒……像有什么东西,在从里面往外钻,想要……回去。”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胡巧一把抓住李闲的手臂,那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再次心惊,但她抓得更紧了。“带路。”
“姐!”胡小五带着哭腔喊道。
“你留在店里,锁好门,哪里都不要去!”胡巧头也不回地吩咐。她扶着李闲,率先走向门口。
石头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脸上的神情变幻不定,有担忧,有迟疑,但最终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然所取代。
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从墙上解下一盏防风灯笼,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点燃了灯笼昏黄的光,沉声道:“走吧,我给你们探路。”
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他痛恨这种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但胡巧的话更像一把刀,剖开了他无能为力的现实。
面对这种看不见的敌人,他引以为傲的武力毫无用处。
最终,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吐出了所有的犹豫和憋闷,从墙上解下一盏防风灯笼,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吹亮,点燃了灯笼。
“我走前面。”他沉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李闲被胡巧半扶半架着,刚一迈出药铺大门,一股刺骨的夜风便卷了过来。他配合地打了个哆嗦,然而就在身体“畏缩”的瞬间,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庞大的暖流猛地涌入他的意识深处。
【交互判定:‘行动主导权’转移成功,将自身置于‘关键向导’位置。】
【交互成功!获得‘交互点’+400。】
冰冷刺骨的夜风,与意识中暖流带来的舒泰形成了极致的反差,李闲舒服得差点呻吟出声,连忙将这股冲动转化为一声虚弱的咳嗽。
就在这时,新的提示音响起。
【系统提示:‘交互点’累计超过1000,解锁新功能‘信息深化’。宿主可消耗‘交互点’,对已解析的浅层信息进行有限度的追溯或推演。】
新功能?李闲心中一动,这可真是及时雨。
瞬间,他“看”到的景象发生了变化。那些原本只是缓缓流动的雾气,忽然变得层次分明。他能看到每一丝雾气,都像一根被从源头扯断的风筝线,线的另一端,无一例外地,全部指向一个方向——镇北。
而刘家祠堂,就在镇北。
李闲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边……”他抬起颤抖的手,指向左边的巷口,声音虚弱而肯定,“那股味道……从这边飘来的……”
石头举着灯笼,走在最前面,昏黄的光芒只能照亮脚下三尺之地。
那光是这死寂长夜里唯一的暖色,却也像一座移动的囚笼,将三人困于其中。
光芒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窥伺。灯火摇曳,三人的影子被拉得又细又长,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舞动,像极了三个迷失方向、正走向深渊的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