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一块湿透的黑布,沉甸甸地压在黑木镇上。
王老蔫的土坯房里,李闲没有点灯。他盘腿坐在冰冷的土炕上,双眼紧闭,却比任何时候都“看”得更清楚。
在他独特的感知中,那股淡绿色的雾气在夜幕下变得愈发浓郁、活跃。它们像无数条无形的、贪婪的触手,从镇子的每一间屋舍中探出,汲取着沉睡生灵的生命力,然后汇聚成一条肉眼不可见的溪流,缓缓流向镇东。
那里,像是一个饥渴的旋涡,无声地吞噬着一切。
他没有丝毫同情,反而有种病态的兴奋。
这感觉,就像一个饿了许久的赌徒,一脚踏进了一家正在疯狂派发筹码的赌场。
他需要交互点,需要在这个天道眼皮子底下活下去的资本。而这个诡异的黑木镇,就是他最好的猎场。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推开,王老蔫佝偻着身子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坟地的土腥味和彻骨的寒意。
他把一碗看不清颜色的米粥放在破桌上,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娃子,喝点吧,热乎的。今晚就睡这,千万别出去,夜里的镇子……不干净。”
说完,他便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和衣躺在了土炕的另一头,很快就响起了沉重而压抑的鼾声。
李闲睁开眼,端起那碗米粥。米粒稀疏,带着一股淡淡的霉味,但他还是一饮而尽。
感受着胃里传来的些微暖意,他再次将心念沉入对这个世界的观察中。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与黑暗融为一体时,一阵极其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笃,笃笃。”
声音很轻,很犹豫,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王老蔫的鼾声一顿,翻了个身,继续沉睡。
李闲的身体瞬间绷紧,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猎人闻到猎物气息时的本能反应。他没有出声,只是悄无声息地滑下土炕,将耳朵贴在门板上。
门外,传来压得极低的女声,清脆又带着一丝焦急:“有人吗?我们是‘杏林春’药铺的,来给你看看伤。”
药铺的?
李闲脑中瞬间闪过白天那个吓得面无人色的药铺少年。他会这么好心?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压着嗓子,模仿出虚弱又警惕的语气:“谁……谁啊?”
门外,传来压得极低的女声,清脆又带着一丝焦急:“有人吗?我们是‘杏林春’药铺的,来给你看看伤。”
“药铺的?”李闲脑中瞬间闪过白天那个被吓得面无人色的药铺少年,他会这么好心?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压着嗓子,模仿出虚弱又警惕的语气:“谁……谁啊?”
“请问……白天被王大爷带回来的那位小哥在吗?”门外的女声继续说道,声音刻意压低,却掩不住那份如山泉般的清冽,“我叫胡巧,是杏林春的。我弟弟小五回来后,非说你快不行了,我问他你住哪,他又说不清楚,我只好拉着他过来带路。我爹爹被张家请走了,实在放心不下,就冒昧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李闲心中了然。他故意弄出一点摸索着下炕的窸窣声,嘴里还配合地发出一声痛哼,这才慢吞吞地拉开门栓。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刺耳的抗议,他顺势一个踉跄,扶着门框,摆出最虚弱无助的姿态。
一道昏黄的灯笼光亮照了进来,也照亮了门外的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姑娘,梳着简单的发髻,青布衣裳洗得发白,手里提着灯笼,背着药箱,眉眼清亮而坚定,正是胡巧。
在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的,可不就是白天那个药铺小学徒胡小五么。此刻这小子正死死拽着他姐姐的衣角,脑袋恨不得缩进腔子里,哆哆嗦嗦地开口:“别怕,是我……我姐姐不放心……”眼神飘忽,就是不敢跟李闲对视。
啧,入戏太深了吧小老弟,哥们儿这“天煞孤星”的人设这么成功吗?李闲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愈发显得茫然无辜,活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而在他们身侧,还站着一个身材高大壮硕的青年。他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一身短打劲装,腰间挎着一把朴刀,面容冷峻,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锐利地扫视着门内的李闲。
李闲的目光飞速扫过三人,内心瞬间给出了判断。
胡巧,医者,善意明确,可深度交互。
胡小五,胆小鬼,人肉引路机,价值不大。
那个带刀的……是个麻烦的保镖。
“行了,先进去说。”带刀青年沉声开口,率先迈步进屋,目光快速扫过屋里简陋的陈设,最后落在呼呼大睡的王老蔫身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胡巧和小五也跟着走了进来。
“石大哥,你别这么凶,会吓到他的。”胡巧嗔怪了一句,然后将灯笼放在桌上,对李闲柔声道,“你坐下,我帮你看看伤。你别动,别牵扯到伤口。”
李闲顺从地在炕沿坐下,低着头,一副任人摆布的乖巧模样。
胡巧打开药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纱布、药瓶和一些小巧的器械。她取出镊子和一瓶清水,小心翼翼地准备清理李闲胳膊上那片最显眼的“焦黑”。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李闲皮肤的瞬间,李闲的心念,如同一条无形的、友善的触须,温柔地探了过去。
【交互对象:人类(胡巧)】
【交互方式:近距离友好接触(深度)】
【交互行为判定:‘接受善意’成功,建立‘医治与被医治’因果链接。】
【获得‘交互点’+120。】
【获得临时感悟:‘望闻问切’的一缕医理碎片。】
【获得一缕情绪印记:焦急,无力,以及一丝被无形之物俯瞰的冰冷恐惧……‘为什么……爹爹的清心安神汤已经加了三倍的量,为什么还是没用!张公子的生气……流失得更快了……那东西,那看不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能感觉到,它就在房间里,它在嘲笑我们,嘲笑所有人的徒劳无功……’】
一股无力、焦急、又带着几分不甘的情绪涌入李闲的脑海。
看来这张大善人家的公子,也快被榨干了。
李闲心中了然,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显得虚弱无助。
“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些。”胡巧轻声说。
冰凉的清水浸湿了棉布,轻轻擦拭在李闲的胳膊上。
一旁的胡小五紧张地看着,而那个叫石头的青年则抱臂站在一旁,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过李闲的脸,像是在辨别他表情的真伪。
然而,随着胡巧的擦拭,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变了。
没有血迹,没有脓水,甚至没有烧伤后应有的皮肉翻卷。那块焦黑的皮肤在水洗之下,露出了原本的质地。那是一种近似于枯木的颜色和纹理,坚韧,却又带着一种死寂。
胡巧停下了手,用手指轻轻按了按。
那触感,不像人的皮肤。
“奇怪……”她喃喃自语,眉心紧紧蹙起。
“怎么了,姐?”胡小五凑了过来。
“这不是烧伤。”胡巧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困惑,她看向李闲,问道,“你……你确定自己是被雷劈了?”
李闲心中一凛,脸上却依旧是那副茫然无辜的样子,他摇了摇头:“我……我不记得了……只记得一道很亮的光……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的演技无懈可击。
“让我看看。”那个叫石头的青年突然上前一步,蹲下身。
他没有碰李闲,只是凑得很近,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李闲胳膊上的皮肤,甚至用鼻子嗅了嗅。
“有股……草木烧焦的味道。”石头直起身,看着李闲,眼神里的怀疑更重了,“你这身伤,很古怪。你到底是什么人?从哪里来?”
质问如刀,直刺而来。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胡巧拉了拉石头的衣袖:“石大哥!他都失忆了,你问他有什么用!”
“失忆?”石头冷笑一声,“这年头,失忆可是个好借口,黑木镇现在这么乱,突然冒出来一个来路不明的野小子,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
李闲没有反驳,只是恰到好处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流露出被冤枉的恐惧和委屈,看得胡巧一阵心软。
她瞪了石头一眼,重新拿起棉布,对李闲说:“你别怕他,他就是这个臭脾气。我再帮你看看别的地方。”
她的手,轻轻地碰上了李闲的胸口。那里同样有一大片焦黑的皮肤。
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李闲胸膛正中的那一刻,她的身体,猛地一僵。
胡巧的脸色,瞬间变得比窗外的夜色还要苍白。
“姐?怎么了?”胡小五察觉到不对。
石头也投来警惕的目光。
胡巧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用一种混杂着惊骇、难以置信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李闲。她的嘴唇在颤抖,声音也跟着发颤:
“你……你的心跳……怎么……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