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燕长倾曾向他论证过的虚妄，此刻他更不会相信其存在。
正因如此，朱元璋对燕长倾将如何愈发好奇。
燕长倾淡然一笑：
只需陛下一道谕旨足矣。
朱元璋眉峰微动，眼中掠过疑惑：谕旨？！
燕长倾正色道：
依《天人感应》之说，陛下贵为天子，一言一行皆可上达天听。
故请陛下册封孔家孔杰靖为问天使者，代陛下叩问苍天，查明天意响应需耗时几何。
更要弄明白——所谓天命、灾劫，究竟由谁裁定？！
上天当着重臣百姓之面，将这两个问题说得明明白白！
上天自有意志，陛下又为天之子。
上天收到天子使者的询问，定会不吝赐教。
......
册封使者代天问询？！
此法看似简单粗暴，却完美契合《天人感应》之理。
若当真存在，天子遣使叩问，苍天理应回应。
岂有对的问询置之不理之理？！
若真如此，这的真实性，便值得商榷了。
朱元璋对燕长倾的提议颇为赞赏，但仍有疑虑。
他凝视着燕长倾，眉头微蹙道：
“封一人为问天使者，代朕问天，此计甚合朕意。”
“可孔杰靖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若让他担此重任，岂非便宜了他？！”
燕长倾淡然一笑，解释道：
“欲问‘天’，必先登天。凡 身沉重，如何能上九天？”
“唯有令其 身死，魂魄方能携陛下旨意，上天问询！”
“朝中大臣、天下百姓，皆阳寿未尽，各有职责，不可轻弃。”
“孔杰靖依大明律当诛，横竖难逃一死，不如让他临死前为陛下尽忠。”
“此举亦可稍洗孔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污名，也算全他最后一点忠孝之心！”
朱元璋闻言，豁然开朗。
要问“天”，确实需有人赴死。不死，如何登天？如何问询？
其余人无罪无过，无故处死，终究不妥。
倒不如废物利用，让本该伏诛的孔家罪人，最后充当问天使者。
这正是燕长倾先前阻止锦衣卫带走孔家子弟的缘由——他早已打算“祭天”！
这些罪孽深重的孔家人，正是他选定的祭品！
明白燕长倾的用意后，朱元璋再无犹豫，爽快道：
“好！燕先生稍候，朕这就拟旨问天！”
提笔时，朱元璋险些习惯性地写下“奉天承运”四字。
幸而及时收笔，否则一边质疑天人感应，一边沿用“奉天承运”，岂不自相矛盾？
苦思半晌仍无合适开头，他索性略过，直接书写正文。
朱元璋行事，向来雷厉风行。
片刻之后，一封当着满朝文武、众多儒生学士以及应天府十万百姓写就的问天诏书，由锦衣卫呈递到了燕长倾手中。
燕长倾双手展开黄绢，朗声宣读：
皇帝诏曰：
今特封孔杰靖为问天使者，代朕登天询问——上苍回应天子言行的确切时辰几何？天意、天命与灾劫降临，究竟何人可定乾坤？！
若苍天有灵，既为天子之父，望当众生之面明示天机，解朕之惑，亦解万民之惑！！！钦此。
这通俗直白的诏书，正是朱元璋一贯的诏令风格。除却祭祀大典需用典雅的文言，洪武皇帝的圣旨多似口语。譬如早年倭寇犯境时，他就曾下过这般诏令：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着百姓备好刀剑，倭寇来犯，杀了便是。钦此。
宣旨毕，燕长倾合拢诏书，将其插在捆缚严实的孔杰靖身上：有请问天使者登天问旨！
身旁传令官即刻通过铜喇叭高声复诵：有请问天使者登天问旨！
十万百姓随之齐声呐喊：有请问天使者登天问旨！
声浪震天之际，燕长倾冷眼睨视拼命挣扎的孔杰靖，抬脚将其从十丈高台踹落。
砰然坠地声后，沸腾的应天城骤然死寂。无论百姓、儒生，还是王公大臣，皆屏息望天，既盼天启又惧天威。
连素来不信天命的朱元璋与太子朱标、燕王朱棣等皇子，此刻也不禁绷紧心弦。众人暗忖：先前燕长倾骂天未奉诏，或许上苍充耳不闻。而今孔杰靖奉天子明诏登天，若真面见天帝......
朱元璋心中突然涌起一丝悔意，或许刚才对孔家以及孔杰靖的处置过于草率。若孔杰靖在“上天”面前肆意诋毁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早知如此，他该私下多试验几次，确认无误后再公开展示。
高台上，燕长倾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望向万里无云的碧空。今日这场《天人感应之说》的辩论，是他观察半月有余，结合猫洗脸、蛙鸣、鱼跃、蚯蚓出土等自然征兆，精心挑选的晴朗之日。
莫说雷雨，连一片浮云都难觅踪影。若此时突现晴空霹雳，他只能归咎于天象异常。
因此，不同于众人的忐忑，燕长倾反倒气定神闲，甚至思绪飘远——
【后世史书会如何记载今日？史学家与科学家是否会视其为某个时代的开端？】
【在场之人可曾想过，自己或许正见证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事件？】
【而我的名字，又将如何被后人评说？】
时间流逝，天空依旧澄澈。朱元璋的紧张逐渐消散。
此时，燕长倾忽然开口：“或许天路迢迢，孔杰靖步履迟缓，请陛下再拟旨，命孔英靖前去催促。”
话音未落，瘫倒在高台上的孔英靖剧烈挣扎起来。朱元璋故作不悦：“燕倾所言极是，孔杰靖恐有怠慢，朕即刻下旨令孔英靖速往！”
新旨迅速拟成，封孔英靖为问天使者，责其速速上天催促。燕长倾当众宣读后，将圣旨插在孔英靖身上，一脚将其踹下高台。
“啪！”
孔英靖坠地身亡，与孔杰靖殊途同归。
又一刻钟过去，天际仍无动静。燕长倾再度进言……
“这般速度未免迟缓，孔杰靖、孔英靖恐有怠慢之意，恳请陛下降旨训诫，令孔礼端携旨上天，催促二人速速问‘天’！”
很快，一道措辞严厉的圣旨再度拟好。燕长倾命孔礼端“恭捧”圣旨后，抬脚便将其踹下高台。
啪！啪！啪！
半刻钟后，众人望着从高台坠落、七窍流血的孔礼端，又抬头看向毫无异象的天穹。
四周的应天府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为何‘上天’仍无回应？！”
“定是孔杰靖、孔英靖心怀不满！”
“他们作恶多端， 人怨，竟还敢心生怨怼！待问‘天’结束，陛下合该将他们打入十八层地狱！”
“正是！陛下封他们为问天使者已是开恩，如今还敢拖延，当真死不足惜！”
“莫急，陛下既已下旨申斥，再等等便是。”
……
又过半刻钟，天象依旧沉寂。燕长倾向朱元璋拱手道：
“陛下，‘上天’或许不便以人言应答。然风雨雷霆皆为其所掌，不妨请‘上天’降下异象，以示旨意已达。”
朱元璋颔首：“燕倾所言极是。‘上天’非凡俗，当以天象示人。朕即刻拟旨，命‘上天’以风雨雷霆回应。”
第四道圣旨很快拟成。燕长倾宣读后，将其插在第四名孔家子弟身前，不顾其挣扎，一脚将其踢落高台。
啪！啪！啪！啪！
一刻钟过去，应天府依旧晴空万里，无风无雨，更无雷霆。
“也许从高台坠落并非登天之法，不如试试水葬，毕竟江河湖海皆源自苍穹。”
“或许沉入水中，才是真正的通天之路！！！”
朱元璋深以为然，挥袖吐出一字：
“准！”
不多时，一口能容人的巨缸被锦衣卫抬来，盛 水。
三两名锦衣卫合力将第五位孔家子弟押至缸前，那人胸前插着圣旨，随即被按入水中。
“咕噜咕噜……咕嘟咕嘟……”
须臾间，水缸再无声息。
应天府上空依旧碧空如洗，未见异象。
“水葬不成，便试火焚。”
燕长倾神色淡然，再度提议。
朱元璋颔首，锦衣卫即刻筹备。
正当第六位孔家子弟将被推入火海时，他突然浑身战栗，闭目肃然喝道：
“朕乃天帝临凡，暂借此子之躯，尔等还不速速解缚？！”
厉声呵斥令行刑的锦衣卫动作一滞。
高台上的朱元璋闻言，眉心骤紧。
“尔等 五道圣旨迎朕，如今朕亲临凡尘，尔等竟敢 天威？！”
“若再迟疑半分，朕便降下蝗旱洪雪诸灾，使人间赤地千里，生灵绝迹！！！”
那孔家子弟奋力挣脱束缚，闭目而立，声震四方。
围观百姓顿时哗然。
燕长倾眉梢微扬，未料孔家子弟竟使出装神附体之计。
此子倒有几分急智。
可惜，他燕长倾专破鬼神之术二十载！
冷笑间，他一把抽出锦衣卫千户陆文昭的绣春刀，毫不犹豫斩向对方腿脚。
“啊——！”
那人惨叫着栽倒。
“ 的‘天帝’！”
“既是天神下凡，怎不引雷劈我？！”
“在我跟前扮神弄鬼？！”
……
燕长倾连劈数刀，弃刀踏住其伤处，讥讽道：
“不装‘上天’还能给你个痛快，既然装了‘上天’，最好真是‘上天’，否则定让你生不如死！！！”
“拿盐来！！！”
燕长倾转头对陆文昭喝道。
双腿血肉模糊的孔家子弟闻言疯狂磕头：
“我错了！！！”
“我不是上天！！！”
“刚才是装的！！！”
“求你给我个痛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