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生目力过人，使得极准，被选入火铳队。从新兵营到预备营，他凭着精准的射击与迅捷的装填屡次拔得头筹，最终跻身火铳精锐——神火营。
这殊为不易。须知神火营中，非系统兵出身的士卒仅九人。
此刻，神火营首现于世人眼前，亦是田忠初临战阵。
他立于阵列最前，望着旷野上零散的敌骑，以及八十步外黑压压的元军。恍惚间，仿佛独面千军万马。
心跳骤然急促，掌心渗出冷汗，喉头发紧。训练时幻想的从容杀敌、凯旋受赏的英姿，此刻尽化作颤抖的四肢。
左右环顾，同袍们却神色沉静。他们踏着整齐的步点，肩并着肩，铳管如林。这画面让田忠渐渐定下神来。
倏然，尖啸声再起——元军的又一轮箭雨袭来。
他本能地低头迈步，鼓点声与千百次操练已刻入骨髓。叮当声在四周炸响，箭簇撞击钢盔的脆响反倒令他心安。教官说过：这是好运的征兆。
新型钢甲护住全身，除非被重箭直击或射中甲缝，否则箭矢难伤分毫。
（兄弟们，两百米长的横阵随鼓点推进。千余火铳兵踏着统一的步距，铳管起伏如浪，以每分钟八十五米的速度机械前行。
田忠自觉幸运。
箭雨倾泻时，他瞥见不断有同袍倒下，空缺转瞬被后排补上。无论伤逝，这些人都无缘此战了。
当时他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是庆幸多些，还是惋惜多些。
好在至今无一箭加身——这运气，当真好极。
当——！
田忠正估算着敌人箭矢的射程，头顶突然传来一声脆响，剧痛伴随着眩晕袭来，一支白羽箭从他眼前弹落。
他晃了晃脑袋，没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教官说过，这就是没受伤的证明。
箭矢被钢盔弹开，果然是好东西！
田忠的脚步依旧随着鼓点前进，即便被箭矢击中头部也未停下，这是反复训练刻进骨子里的本能。
难怪教官要我们一遍遍练步伐……
距离已不足五十步，可长官的号令仍未响起。
前方的元军重甲步兵死死盯着他们，但田忠总觉得，那些眼神里藏着慌乱与恐惧。
鼓声未歇，火铳兵仍在推进。
进入五十步后，中箭的同伴越来越多。蒙古人自幼习弓，平 准无比，新式钢甲护不住全身，尤其是为了视野舍弃的面部。即便低头躲避，鼻梁以下仍暴露在箭矢之下。
田忠是幸运的，自钢盔挡下那一箭后，再未有箭矢找上他。
他锐利的目光穿透战场，看见元军重甲兵后方——皮甲蒙古兵正拉弓发箭，可许多人的手在颤抖。
是力竭？不！
是距离太近了！近到能看清那个年轻蒙古兵抽搐的面颊和暴起的青筋。田忠猛然惊觉，他们与敌阵已不足二十步，连面甲后色目士兵惊恐的瞳孔都清晰可辨。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仍被鼓声牵引着前进。身旁倒下的战友越来越多。
“为什么还不停！？”
——
元军阵中，察罕死死盯着西面战场。
没有理由，但他直觉这场局部厮杀将决定胜负。
汉 铳兵伤亡逾两成，却仍如机械般踏着鼓点前进，没有混乱，没有退缩。
这种冷酷的推进让察罕掌心沁满冷汗。
从八十步到五十步，再到二十步……
察罕喉头滚动，试图咽下口水，却发觉口中干涩无比。
元军阵中，色目重步兵的队列开始动摇。他们盯着步步逼近的汉军，心跳仿佛被那整齐的脚步声攥住。
先前还在讥笑汉军自寻死路的色目兵，此刻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那些汉兵眼中竟无半分惧色。
铁甲内的色目人汗如雨下，目光慌乱地扫向同伴，试图寻找一丝慰藉。有人心底怒吼：为何还不冲锋？为何要等他们压到眼前？
距离每缩短一寸，不祥的预感便浓重一分。
千户哈登的掌心早已湿透。
未戴面甲的他视野开阔，不仅看见潮水般的火铳兵，更发现先前撤退的汉军正以长矛方阵自两翼包抄。
他一度想令重步兵突击火铳兵，可两侧的威胁让他硬生生按下念头——阵型绝不能散！
“十步……”哈登咬牙默念，“待他们逼近十步，再迎头痛击！”
陡然间，一声凄厉的唢呐刺破战场。
汉军鼓声骤停。
“立定！”
轰！全军踏步顿止。原本因行军略显凌乱的队列，此刻距色目人仅十五至十八步。
动与静的转换令元军呼吸凝滞，连后方张弓的蒙古兵都忘了动作。他们怔怔望着近在咫尺的汉军面孔，尚未回神——
“预备！”
“火铳放平！”
乌格拖浑身冷汗炸开，猛地扑倒在地：“当心——”
“射！”
唢呐与号令齐鸣。
轰！！！
“预备！”
随着号令响起，所有汉军铳兵同时放平火铳，黑洞洞的铳口直指敌阵。
色目重甲步兵的方阵顿时 动起来，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这些曾在冯胜火铳军手下吃尽苦头的士兵，此刻面对更近、更致命的威胁，彻底乱了阵脚。
有人蜷缩身体，试图避开致命的铳口；有人慌不择路地趴倒在地，却忘了沉重的铠甲会让他们再也站不起来；还有人挥舞兵器，试图用冲锋掩盖恐惧；更有人悄悄后退，想用同伴的身躯作盾牌。
田忠冷眼看着对面的混乱，心中涌起轻蔑与自豪。汉王说得对——只要汉军无畏，敌人在他们面前不过是怯懦的羔羊。这一刻，他无比确信自己将成为战斗英雄。
色目军中，哈登终于嘶吼着下达进攻命令，但为时已晚。
“放！”
轰——！
田忠扣动扳机，燧石撞击钢镰迸出火星，枪膛爆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铳口喷吐火舌，白烟翻滚，数百支火铳同时怒吼，整条战线瞬间绽放出赤红与银白交织的火花。
浓烟如怒龙腾空，铳声似雷霆炸裂。弹幕撕裂空气，贯穿铁甲，在色目军中掀起腥风血雨。前排重步兵如割麦般倒下，中弹者非死即伤，哀嚎声淹没在连绵的枪响中。
第一轮齐射结束，铳兵后退装弹，第二排踏步上前。
轰——！
“烟龙”再度降临，死亡之墙向前推进。成片的色目士兵在弹雨中轰然倒地，战场化作血色炼狱。
1347年
色目重步兵的铠甲被洞穿，躯干与四肢上布满指头粗的血洞，鲜血从甲片间汩汩渗出。
距离太近了。 不仅贯穿前排士兵，余势未消地凿进第二排队列。轮射形成的金属风暴中，密集方阵成了死亡陷阱，转眼堆叠起层层尸墙。
偶有悍勇者试图冲锋，可明 铳阵列如机械般精密——前排射击后退，后排填装上前。硝烟未散，新一轮弹雨又至。
当最后一批铁甲武士倒下，后方蒙古轻骑暴露在射界中。
雷霆再响。
无甲骑兵在 前如同麦秆。一发弹丸往往穿透三四具躯体：内脏爆裂者蜷成血虾，断肢者拖着残躯爬行，哀嚎声在原野上结成血网。元军战阵像被无形巨犁翻过，褐黄大地渐渐浸成酱色。
乌格拖从尸堆里挣出，掀开压住左腿的同袍。余光瞥见一名腹部中弹的同族——那人正用白骨森森的手指往腹腔塞肠子，每声惨叫都带出粉红血沫。
他正要逃离，脚踝突然被铁钳般的手扣住。
回头对上百户充血的眼睛。这个 时身中四刀都不皱眉的草原汉子，此刻正大口呕着血块，喉间挤出破碎的哀求：救...我...
1348年
乌格拖低头看见自己胸前的铠甲破了一个大洞，鲜红的血液正从伤口处不断涌出。这副由精铁打造的护甲曾多次救他性命，此刻却没能挡住敌人的攻击，反而使武器在穿透铠甲后变形，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更深的创伤。
救救我！
救救我！那名骑兵百户口吐鲜血，发出凄厉的呼喊。
乌格拖望着他，心跳如鼓，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百户大人曾经帮助过我，我该救他。
然而他的身体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反应——他拼命用另一只脚踢踹着百户抓住他脚踝的手，嘴里无意识地念叨：别缠着我...我要活着...我要活着...
他一次次踢蹬着，可百户的手像铁钳般纹丝不动。乌格拖眼中凶光毕露，心中怒吼：别挡我的生路！随即抬起左脚狠狠踹向百户的头颅。
一下、两下...乌格拖发了疯似的猛踹，直到第五六脚时，随着一声脆响，百户的头颅歪向一边，颈骨折断，气绝身亡。
挣脱束缚的乌格拖慌忙爬起，发现西线部队已全面溃败，骑兵步兵都在向南逃窜。
汉王！蓝玉兴奋地策马而来。
朱慕望向东方，冯胜的部队距元军已不足三里。被城墙遮挡的朱一军则不见踪影。
时机到了。他暗自盘算后向蓝玉点头示意，后者立即策马离去。
大帅，西线失守了！
我看见了。
察罕收回目光，转向主战场。占据兵力优势的元军正将汉军逐步逼退。他又看向右翼，冯胜的军队在两里外清晰可见。
传令右翼阻击冯胜部。察罕沉声下令，告诉布伦多阿，就算战至最后一兵一卒也不许后退，绝不能让一个汉军突破防线。
传令兵领命疾驰而去。很快，元军右翼开始向冯胜大军推进。
就在这时，汉军后方响起嘹亮的唢呐声，一支万人火铳部队整齐列阵，向前推进。
察罕见此情形，反倒松了口气，终于下达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