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渡的栈桥上,三人稍作休整。素裳的好奇心显然还没被满足,她凑近罗刹,继续刚才的话题:
“喂,罗刹,「繁育」的事你才说了一半,接着讲嘛,怪有意思的。”她歪着头,脸上写满了不解,“真稀奇啊,星神也会死?他们不是无所不能、永恒无敌的吗?”
罗刹轻轻摇头,唇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世上从无绝对的无敌,亦无真正的不朽。所谓‘无敌’,或许只是凡人视角下的夸张想象罢了。不过,「繁育」的陨落,其尺度确实远超凡人所能理解的范畴。祂陨落于……其他星神之手。”
“啊?都是星神,为啥还要打打杀杀呢?”素裳更加困惑了,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罗刹闻言,略显诧异地看向她,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你……当真是仙舟人?即便不提其他星神,「巡猎」岚与「丰饶」药师之间那绵延数千年的宿怨,你总该知晓吧?仙舟联盟世代追寻的夙愿之一,不正是向药师复仇吗?”
素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低了几分,手指不自觉地挠了挠脸颊:“呃…当然知道啦!唔…知道一点儿吧。我…我小时候整天被我娘监督着练剑,文化课…没怎么好好上过……”
罗刹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禁失笑,温和地说道:“那…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既然你连巡猎与丰饶的死仇都知之甚少,许多事情解释起来,恐怕要费不少功夫。”
“好吧好吧,”素裳从善如流,目光很快被罗刹身边那件奇特的物品吸引,“那我换个话题:你这个大盒子里,装的是啥呀?”她指着那具造型古朴、线条简洁的白匣子问道。
罗刹侧身,手掌轻抚过匣子表面,语气平静如常:“这具白匣?它名为「灵柩」,俗名便是「棺材」,专用于收殓逝者的遗体,令其安息。”
“逝、逝者…?”素裳眨了眨眼,更加好奇地打量着罗刹,“你,你不是行商么?怎么还…还运送这个?”
“运送遗骸,有时也是商旅工作的一部分。”罗刹解释道,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在下只是受人所托,顺路将这具灵柩送回仙舟罢了。”他微微一顿,看向素裳,语气略带一丝感慨,“呵呵,对你们这些动辄寿抵千年的长生种而言,「死亡」或许是个相当遥远的概念吧?”
“也不是啦!”素裳立刻摇头,神色认真了几分,“我们云骑军人征战沙场,马革裹尸也是平常事。只是…我们一般不用这种盒子…呃,灵柩来盛装遗体。”她努力回忆着,“仙舟人辞别同袍时,习俗是将逝者的名讳与记录其生平的玉兆,供奉在「十王司」的因果殿里,以示纪念。而且,狐人和持明族也各有自己告别同胞的仪式。”
她来了谈兴,继续说道:“我见过狐族的战士,他们会将离世同胞的遗体小心安置在小小的「星槎」里,任其驶向无垠的星空深处——他们管这个叫「正首青丘」,浪漫又有点伤感。持明族嘛…”她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他们就比较神秘了。听说持明活得足够久远,或是身受致命重创濒死时,全身会被光华包裹,最终凝聚成一枚珍珠般圆润莹白的卵,然后经过一段时光,便能以幼子的形貌破壳重生…我娘以前总管持明叫「龙裔」。小时候听她讲的故事里,厉害的持明族还能化身成遮天蔽日的巨龙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一直沉默旁听的丹恒,此刻忽然开口,声音清冷平静:“唯有血脉特殊、历经蜕生轮回亦能保持本质不昧的持明,方有一线机缘化龙。”
“嚯!”素裳惊讶地转头看他,“‘闷葫芦’先生居然开腔啦!难得难得!”
丹恒没有理会她的调侃,只是继续平静地说道:“令堂所言无误,持明确是「龙裔」,乃星神「不朽」遗留于世的血脉子嗣。因此,古老年代的持明之中,确有能化龙者,但这并非人人皆可企及的力量。”他的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这份力量是珍稀的传承,需历经繁复古老的仪式与严苛的身心考验,方能侥幸承接。然而对于继承者而言…这份力量究竟是福是祸,亦难断言。”
罗刹静静地听着,此时才缓缓接话,语气中带着一丝探究:“…我也曾于某些古老的游商笔记中,窥得过关于「不朽之龙」与其后裔的零星记载。许多神话史诗都极尽辞藻,称颂祂拥有近乎完满、永恒不灭的生命形态。但不知为何,这位星神却在某个时间点后,于群星间消失无踪,痕迹渺茫,仿若从未存在过一般——只留下了这些奇特的子嗣。”
丹恒:“……”。
罗刹轻轻抚过棺柩,像是感慨,又像是自语:“天年有尽,凡生命皆有其定数极限。纵是星神,恐怕也难称真正的不朽,终会迎来逝去的那一刻吧。”
气氛一时有些沉凝。素裳看看棺木,又看看罗刹,忍不住小声问道:“呃,我多嘴问一句哈…这棺材里的人,你…认识吗?”
罗刹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认识。”
“是…朋友?”素裳试探着问。
“不是。”
“那…呃,”素裳的脸微微泛红,声音更小了,“是恋人?”
罗刹闻言,不禁轻笑出声,打破了略显沉重的氛围:“哈哈,姑娘想到哪里去了?棺中之人与我非亲非故,仅有一面之缘。只是机缘巧合下,应允了他人之请,顺路走这一趟罢了。”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就聊到这儿吧?诸位休息得也差不多了,该继续赶路了。”
一行人再次启程,沿着流云渡复杂的廊桥与栈道前行。
没走多远,眼尖的素裳便发现前方廊柱旁倒伏着几具姿态扭曲的躯体——正是陷入魔阴身的云骑军士。
“有魔阴身!”她立刻压低声音示警,握紧了手中的剑。
丹恒眼神一凛,抬手示意众人停下脚步,低声道:“…小心。前面有动静。”
几人屏息凝神,借着堆积的货箱掩住身形,悄悄向前靠近了些许。只见在前方一处稍微开阔的转运平台上,三个身影扭曲、周身缭绕着不祥气息的魔阴身士卒,正围成一个半圆。而被它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名背靠着货箱、跌坐在地的女子。她一手紧紧捂住左臂,指缝间似有血色渗出,显然已经受伤,正强忍着痛苦,警惕地盯着周围步步紧逼的怪物。
令人略感奇怪的是,那三个魔阴身似乎并未立刻下杀手,只是将她围住,发出低沉的、意义不明的嘶吼,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有人受伤了!”素裳见状,焦急之色溢于言表。
“等等!”丹恒一把按住差点就要冲出去的素裳,“情况有异,别轻举妄动。”
然而,看着那女子因恐惧和伤痛而微微颤抖的身影,素裳的侠义心肠终究占了上风。她转头看向丹恒和罗刹,语气急切却带着决断:“‘闷葫芦’、罗刹!咱们一起上,速战速决搞定这些家伙,把那个女孩救下来!”
罗刹微微挑眉,语气依旧从容:“哦?之前某人不是信誓旦旦,说都交给她就好吗?”
素裳脸一红,但还是理直气壮地小声道:“我、我这是双拳难敌四手嘛!情况紧急,拜托啦!事成之后,我给你俩颁发「见义勇为」大奖!”
丹恒没有再多言,只是周身已有淡淡的青色气流开始汇聚,言简意赅:“别磨蹭了。动手!”
话音未落,三人身影如同离弦之箭,从掩体后骤然掠出,从三个不同的方向,直扑那三名魔阴身!
丹恒身法迅如鬼魅,悄无声息地贴近最外侧的魔阴身。击云枪如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向其膝窝关节,旨在第一时间瓦解其行动能力。
与此同时,素裳娇叱一声,剑光如虹,选择正面强攻。门板般的阔剑带着沛然莫御之力,一记势大力沉的横扫直取中间魔阴身的腰腹,试图逼退对方,打开救援缺口。
罗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他并未上前,而是不慌不忙地抬手。柔和纯净的白光在掌心汇聚,化作数道闪烁微光的符文锁链,如有生命般缠绕向第三名魔阴身的四肢与躯干——并非为了杀伤,而是意在束缚与禁锢。
三人的攻势几乎同时奏效!
噗嗤!
丹恒的枪尖没入关节,魔阴身发出嘶哑痛吼,单膝跪地。
铛!
素裳的阔剑重重劈在格挡的手臂上,沉闷的撞击声中将对方震得踉跄后退,包围圈瞬间出现空隙。
唰!
罗刹的光之锁链成功缠绕最后一名魔阴身,使其动作一滞,利爪僵在半空。
然而魔阴身毕竟曾是无畏的云骑军士,即便失去神智,战斗本能犹在。被素裳击退者发出狂暴咆哮,不顾一切再次扑上,利爪直取面门!被丹恒刺伤关节者挣扎欲起,以完好的腿猛蹬向丹恒。而被锁链束缚者疯狂挣扎,周身黑气涌动,竟使得光链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光芒迅速暗淡!
“啧!还挺难缠!”素裳挥剑格开利爪,虎口被震得发麻。
丹恒眼神一冷,击云枪顺势抖转,化刺为扫,枪杆带着千钧之力砸向那挣扎欲起的魔阴头颅。
面对疯狂反扑,三人却展现出惊人默契。
“嘿呀!吃本姑娘一剑!”素裳娇喝,不闪不避,全身气力灌注阔剑。剑身嗡鸣,光华更盛,一记猛烈的上挑精准磕在魔阴手腕处!咔嚓脆响中,对方手腕应声扭曲,攻势顿消。
另一侧,被罗刹锁链束缚的魔阴身黑气暴涨,刺耳的撕裂声响起,光铸锁链寸寸断裂,化作荧光消散!挣脱束缚的魔阴发出胜利般的咆哮,利爪带着腥风猛抓向最近的罗刹!
“小心!”素裳惊呼。
罗刹却似早有预料。面对扑来的利爪,他身形微侧,优雅如舞会上避开冒失的邀舞者。不退反进,手中西洋剑快如闪电般向前一点,精准击中魔阴手肘麻筋!
魔阴冲势猛滞,整条手臂顿时酸软垂下。
电光石火间,丹恒动了!
身影如融青风,悄无声息出现在空门大开的魔阴身侧后。击云枪上冰汽凝结,枪尖化作一点寒星。
“破。”
清冷低喝中,长枪如龙出洞!
噗嗤——!
这一枪精准无比地从肩胛骨缝隙刺入,透胸而出!枪尖蕴含的冰冷气劲瞬间爆发,将其体内躁动的丰饶之力与生机彻底冻结、扼杀!
魔阴动作彻底僵住,眼中猩红光芒急速黯淡,最终熄灭,庞大身躯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地,再无声息。
几乎同时,素裳抓住机会。灵巧旋身避开另一魔阴笨拙扑击,阔剑借旋转之势划出完美圆弧,带着开山裂石之威,狠狠斩向其脖颈!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扭曲头颅几乎与身体分离,魔阴身躯抽搐两下,重重倒地。
最后那名被丹恒刺伤膝盖的魔阴身,刚挣扎站起,还未及动作,数道更加凝实、闪耀神圣符文的光之锁链已从罗刹手中再次飞出,将其从头到脚捆得结实,彻底丧失行动能力,只能发出无意义的低沉嘶吼。
战斗在数息之内结束。
平台暂时恢复安静,只余几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素裳将阔剑拄地,微微喘气,脸上露出畅快笑容:“搞定!配合不错嘛,‘闷葫芦’,罗刹!”
丹恒手腕轻振,甩落击云枪尖并不存在的血珠,神色依旧平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现场,确认威胁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