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部里领导和众多专家观摩“争气机”原型机演示,只剩下最后三天。新挂牌的“计算机技术研究室”里,气氛紧张得像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仿佛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让它崩断。那台倾注了团队无数心血、已然成为研究室精神象征的“争气机”原型机,如同一位即将接受检阅的士兵,肃立在实验室中央,外壳被擦拭得一尘不染,指示灯规律地闪烁着幽绿的光芒,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知道,在其平静的外表下,正进行着最后一遍又一遍、近乎严酷的拷机测试。
“存储器矩阵,连续读写十二小时,误码率低于百万分之三!通过!”
“运算器单元,峰值运算速度稳定在每秒八万次,达到设计指标上限!通过!”
“外围设备联动测试…不好!纸带输入机,第三传送轴卡死!报警灯亮!”
负责外围接口的年轻研究员小陈,带着哭腔喊道,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变调。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窒息!王铁柱反应最快,像一头被惊动的豹子,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刘思敏也立刻丢下手中的记录本,抄起工具紧随其后。陆知行深吸一口带着浓重机器和松香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快步走过去,蹲下身,和王铁柱一起借助强光手电,小心翼翼地排查那复杂传动机构中可能存在的微小故障。
最终发现,是一段新换上的纸带边缘,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因裁剪不当留下的微小毛刺,在高速传送时挂住了传动齿轮的棘齿,导致了瞬间的卡滞。问题看似不大,但在众目睽睽的演示现场,足以造成灾难性的、无法挽回的后果!王铁柱用尖头镊子,像做眼科手术般,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剔除那个该死的毛刺;刘思敏则用蘸了无水酒精的棉签,极其细致地擦拭清洁传动轴和压轮,确保绝对的光滑无阻。
“好了,重新加载测试程序!”陆知行沉声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纸带再次顺畅地、咔嗒咔嗒地输入,没有出现任何异常。危机暂时解除,但空气中那根无形的弦,依旧绷得紧紧的,没有丝毫放松。陆知行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块表盘已经有些模糊的上海牌手表,时针已指向凌晨两点。他看了看身边这些眼睛里布满鲜红血丝、嘴唇因缺水和焦虑而干裂起皮、却依旧强打精神的同伴,用力拍了拍手,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现在开始,所有人,包括我,分成两班,轮流休息!铁柱,思敏,你们带第一班,立刻回宿舍,和衣躺下,哪怕睡不着,也必须闭眼养神四个小时!第二班跟我留下,继续监控系统运行状态!这是命令!”
“陆工,您也几天没合眼了…”刘思敏担忧地看着他深陷的眼窝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
“我顶得住。”陆知行拿起桌上那个积满茶垢、里面泡着浓得发黑、苦涩不堪的茶叶末子的搪瓷缸,猛灌了一大口,试图用这强烈的刺激驱散睡意,“这是临门一脚,是决定我们这条路子能否被认可的关键时刻,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快去!”
王铁柱没再多说,知道此刻争辩无用,用力点了点头,拉着刘思敏和其他几个几乎站不稳的年轻人,走向隔壁那间用仓库角落隔出来的、只有几条长凳的临时休息室。陆知行重新坐回主控台前那把吱呀作响的木椅上,听着机器运行发出的、此刻在他耳中如同仙乐般平稳的蜂鸣声,目光扫过记录本上密密麻麻、如同天书般的运行数据和曲线。他知道,明天的演示,不仅是对这台机器性能的终极检验,更是对他们这条自主技术路线、对他们这个团队一年多来在质疑和困境中所有坚持与付出的终极审判。深夜,苏青筠悄悄送来的一饭盒还温热的、白菜猪肉馅的饺子,他勉强吃了两个,便感觉胃里堵得慌,再也咽不下去,心思全然不在食物上,全都系在了那台沉默运行的机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