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江营地的清晨，总是被嘹亮的军号唤醒。薄雾尚未散尽，松枝搭成的营帐顶上凝结着晶莹的霜花。小梅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迅速穿好那件过于宽大的棉袄——这是炊事班张阿姨特意为她改小的，虽然依旧破旧，但至少合身了许多。
她轻手轻脚地爬出帐篷，看见战士们已经在操练场上列队。寒风中，他们呼出的白气连成一片，喊杀声震落了松枝上的积雪。小梅站在不远处，默默模仿着战士们的动作，小小的手掌努力握成拳头，一招一式竟也有模有样。
小梅又来偷师啦？张阿姨笑着招呼她，快来帮阿姨择菜，今天咱们做野菜粥。
小梅乖巧地跑过去，坐在炊事班的帐篷前，仔细地将枯黄的菜叶剔除。她的手指冻得通红，动作却十分利落。张阿姨，她突然小声问，我青山哥他们今天要去执行任务吗？
张阿姨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火光映照着她布满皱纹的脸：听说要去李家村那边。放心吧，你哥现在可是杨将军最看重的年轻指挥员呢。
正说着，陈青山和林晚秋一前一后走来。陈青山正在仔细检查他的毛瑟枪，每一个零件都擦拭得锃亮。林晚秋则低头整理着电台的密码本，用油布仔细包裹好。
哥！林姐姐！小梅跳起来，跑到陈青山身边，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两个还温热的窝窝头，这是早上张阿姨刚蒸的，你们带着。
陈青山蹲下身，将窝窝头推回去：小梅留着吃，你看你瘦的。
不行！小梅固执地塞进他的挎包，我都听说了，你们要去打鬼子。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她突然压低声音，哥，你一定要小心。昨天晚上我梦见......
陈青山揉了揉她的头发，打断她的话：梦都是反的。等哥回来，给你带个惊喜。他朝林晚秋使了个眼色，两人快步向指挥所走去。
杨靖宇正在地图前沉思，见他们进来，用铅笔敲了敲桌面：情报很确切，日军一个小队要去李家村。说是征粮，其实就是抢粮。他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一条路线，这里是他们的必经之路，地形很适合打伏击。
陈青山仔细研究着地图，眉头微蹙：这里两侧都是密林，中间只有一条窄路，确实是个好地方。不过......他迟疑了一下，如果日军有装甲车护送怎么办？
杨靖宇赞许地点点头：问得好。据情报，这支小队轻装简行，应该不会有重型装备。但万一有变数，他指着地图上一处陡坡，这里可以设置阻击点，用炸药制造塌方。
林晚秋突然开口：是否需要我随行？万一遇到通讯问题，我可以及时联络指挥部。
杨靖宇沉吟片刻：也好。青山第一次独立带队，有个老队员在身边照应着。
正午时分，陈青山挑选了十二名战士。大多是和他一样年轻的战士，但都有过战斗经验。他仔细检查每个人的装备，将弹药平均分配。
记住，他沉声交代，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百姓，其次才是歼敌。不要恋战，速战速决。
战士们沿着山林小路快速行进。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陈青山走在最前面，不时停下观察四周。林晚秋跟在他身后，注意到他每次停顿都会下意识地摸一下腰间的那块怀表——那是他从沈阳带出来的唯一念想。
紧张吗？林晚秋轻声问。
陈青山老实点头：手心都是汗。这可是第一次独立带队。
但你准备得很充分。林晚秋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刚才的部署很有章法，杨将军会为你骄傲的。
到达伏击地点后，陈青山按照计划将战士分成三组。他亲自带着神枪手王铁柱埋伏在制高点，从这里可以俯瞰整条山路。
铁柱兄，陈青山压低声音，看到那个弯道了吗？待会日军经过时，肯定要减速。我们先打掉指挥官和机枪手。
王铁柱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兵，他只是点点头，熟练地将步枪架好，调整着瞄准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山林里寂静得能听到雪花落下的声音。战士们趴在雪地里，冻得嘴唇发紫，却没有一个人动弹。
终于，远处传来了皮靴踩雪的声音。陈青山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即进入战斗状态。
日军小队出现了，一共十五人，带队的是个留着卫生胡的矮胖军官。正如情报所说，他们没有重型装备，但每个士兵都配备了三八大盖，还有一挺轻机枪。
陈青山屏住呼吸，看着日军完全进入伏击圈。他举起右手，猛地挥下！
王铁柱的步枪率先开火，日军军官应声倒地。紧接着，手榴弹如同雨点般砸向日军队伍，爆炸声震耳欲聋。正面埋伏的战士们冲下山坡，枪声和喊杀声响成一片。
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但很快组织起反击。机枪手趴在地上疯狂扫射，压得战士们抬不起头。
铁柱！机枪手！陈青山喊道。
王铁柱冷静地瞄准，扣动扳机。机枪手身子一歪，再也不动了。
剩下的日军仍在负隅顽抗。就在这时，绕到后方的战士们也发起了攻击，日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
陈青山看见一个日本兵正要举枪瞄准王铁柱，立即举枪射击。毛瑟枪的后坐力震得他肩膀发麻，那个日本兵应声倒下。
谢谢！王铁柱喊道，随即又瞄准另一个目标。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小时，日军小队被全歼。战士们开始打扫战场，收集武器弹药。
伤亡情况？陈青山急切地问。
轻伤两个，都不严重。林晚秋正在帮一个战士包扎手臂上的伤口，你指挥得很好。
陈青山这才松了口气，发现自己的手还在微微发抖。这不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却是第一次作为指挥员，每一个决定都关系到战友的生死。
粮车完好无损地留在路上。战士们推着粮车来到李家村时，村民们早已聚集在村口。
抗联同志！谢谢你们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颤巍巍地走上前来，这些粮食要是被鬼子抢走，我们全村人都活不过这个冬天了。
孩子们围着战士们，好奇地摸着他们的枪。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拽了拽陈青山的衣角：叔叔，你们真厉害，把坏蛋都打跑了。
陈青山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小梅塞给他的窝窝头：这个给你吃。
小女孩怯生生地接过去，咬了一小口，露出甜甜的笑容。
村民们执意要留战士们吃饭，最后拗不过，每人喝了一碗热粥。端着粗糙的陶碗，陈青山想起在劳工营时，为了一碗馊粥都要拼命的日子。现在，他不仅能够保护自己，还能保护更多的人。
返回营地的路上，战士们兴致很高，唱着抗联的战歌。林晚秋走到陈青山身边，轻声说：看到那个小女孩时，你是不是想起小梅了？
陈青山点头：要是没有战争，她们这个年纪应该在学堂里读书写字才是。
所以我们要更努力地战斗，林晚秋望向远方，为了让孩子们都能平安长大。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青山看着身边这些年轻的战士，他们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在战场上变成了勇猛的战士。他突然明白，成长不是在平静中完成的，而是在烽火中淬炼而成的。
回到营地时，天已经黑透了。小梅一直等在营地入口，见到他们立即飞奔过来。
哥！你们没事吧？她急切地打量着陈青山，确认他没有受伤后才松了口气。
陈青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给你的惊喜。
小梅打开一看，是一本略显破旧的小学课本。扉页上工整地写着李小玉三个字。
是从李家村一个小姑娘那里得来的，陈青山解释道，她说可以送给你。等打完仗，哥送你上学堂。
小梅紧紧抱着课本，眼睛亮晶晶的：我现在就要学！林姐姐，你教我认字好不好？
林晚秋温柔地点头：好，从明天开始，我每天教你认三个字。
杨靖宇站在指挥所门口，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等陈青山汇报完战斗经过，他满意地拍拍年轻人的肩膀：这一仗打得漂亮。不过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日军正在蒙江周边增兵。
陈青山立正站好：随时准备着！
那晚，陈青山在日记本上仔细画下今天的作战地图，标注得失。小梅在一旁就着油灯的光亮，小心翼翼地临摹课本上的字迹。
小梅突然抬头，长大了我也要像你一样，保护大家。
陈青山看着她认真的小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你已经在保护大家了。今天张阿姨还说，你帮忙做的干粮，让战士们都能吃饱肚子打仗。
窗外飘起雪花，帐篷内却暖意融融。陈青山知道，明天的战斗可能会更加艰难，但只要有这样的希望在，他们就永远不会放弃。
夜深了，营地渐渐安静下来。陈青山检查完哨位，独自站在山坡上眺望。远山如黛，积雪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蓝光。这片土地值得他们用生命去守护，为了小梅，为了千千万万个像她一样的孩子。
他握紧手中的毛瑟枪，枪身上的寒意透过手套渗入掌心，却让他更加清醒。烽火中的成长注定充满艰辛，但也唯有烽火，才能淬炼出最坚韧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