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爬到头顶时,晒谷场的温度像着了火。刘阳明的粗布短打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背上黏腻得难受,脸颊的肿胀非但没消,反而泛出不正常的潮红,每动一下,伤口就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又疼又痒。
他拄着木耙直起身,眼前突然一阵发黑,差点栽倒在谷堆里。膝盖的旧伤也在发烫,像是揣了块烙铁,连带着整条腿都开始发麻 —— 他知道,这是伤口感染的征兆。昨晚十三阿哥给的金疮药早就用完了,守将又看得紧,李小二根本没法靠近,只能任由伤口在汗水里泡着。
“还愣着干什么?” 守将的声音像鞭子一样抽过来,他摇着扇子站在阴凉处,官服的下摆连个褶子都没有,“天黑之前晒不完十担谷子,今晚就把你锁在谷仓里!”
刘阳明咬着牙低下头,继续挥动木耙。金黄的谷粒在阳光下反光,晃得他眼睛生疼,嘴角的伤口被汗水腌得发疼,血腥味混着谷香钻进鼻腔,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能凭着本能翻动谷堆,木耙撞到石头发出 “哐当” 声,也浑然不觉。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滚烫的谷粒上。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听见李小二的惊呼声,还有守将不屑的嗤笑。
再次醒来时,刘阳明发现自己躺在谷仓的角落,身下垫着些干草,散发着霉味。李小二正蹲在旁边,用一块湿布给他擦脸,眼睛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刘大哥,你可醒了!” 李小二的声音带着哭腔,“你都晕过去一个时辰了,守将说你是装的,还想把你扔出去喂狗!”
刘阳明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一阵剧痛钉在原地。他摸了摸脸颊,肿胀得更厉害了,伤口处黏糊糊的,像是流脓了。膝盖也肿得像个馒头,连弯曲都困难。
“水……” 他的嗓子干得像要冒烟。
李小二赶紧递过一个水囊,刘阳明拧开盖子猛灌了几口,凉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干渴,却压不住身体里的燥热。他知道不能再等了,伤口感染要是恶化,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就是死路一条。
“小二,帮我个忙。” 刘阳明抓住他的手,眼神急切,“去厨房要些盐,越多越好,再弄点干净的布和热水。”
“盐?” 李小二愣住了,“要盐干什么?你想腌咸菜吗?”
“别问了,快去!” 刘阳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记住,要偷偷的,别让守将知道。”
李小二虽然疑惑,还是点点头跑了出去。刘阳明靠在谷堆上,闭上眼睛喘息。他想起现代的急救知识,盐水虽然不能替代抗生素,却能起到消毒杀菌的作用,至少能暂时遏制感染的恶化。可在这个时代,盐是官府管控的物资,私用食盐甚至可能被定罪,更别说用盐水洗伤口这种 “离经叛道” 的做法了。
没过多久,李小二就回来了,怀里揣着个布包,里面是几块粗盐和一小卷麻布,手里还提着个陶罐,里面装着热水。“刘大哥,盐弄到了,可厨房的老王说…… 说用盐洗伤口会死人的。”
“别听他的。” 刘阳明接过布包,把盐倒进陶罐里,用一根干净的木棍搅拌,直到盐粒完全溶解,“这是消毒,能让伤口好得快。”
他撕下一块麻布,蘸了蘸盐水,深吸一口气,猛地按在脸颊的伤口上。
“嘶 ——”
钻心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眼前瞬间布满金星。盐水像无数根针,刺进肿胀的伤口,比白天自掌嘴巴的疼痛还要剧烈。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额头上的冷汗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在干草上。
“刘大哥!你流血了!” 李小二吓得脸色惨白,想阻止他,却被刘阳明一把推开。
“别碰!” 刘阳明的声音因为疼痛而颤抖,却异常坚定,“这是正常的,把脏东西洗出来就好了。”
他忍着剧痛,用盐水布反复擦拭脸颊和膝盖的伤口,每擦一下,就有新的血珠渗出来,混着盐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朵朵暗红色的花。谷仓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盐水的咸涩,像个简陋的手术室。
就在这时,谷仓的门被 “吱呀” 一声推开,守将带着两个兵卒走了进来,手里的鞭子在掌心拍得啪啪响:“你们在干什么?鬼鬼祟祟的!”
当他看到刘阳明用盐水洗伤口时,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好你个刘阳明!竟敢私用官盐!还…… 还用来洗伤口?你是疯了还是不想活了?”
“这是消毒,能杀菌。” 刘阳明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嘶哑,却依旧坚持。
“杀菌?” 守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前仰后合,“我看你是被打傻了!盐是用来调味的,不是用来涂伤口的!你这样折腾,不出三天就得烂脸烂腿,死在谷仓里!”
“就是!” 旁边的兵卒也跟着附和,“我家二舅就是伤口碰了盐,没几天就流脓水死了!这小子分明是不想活了!”
李小二吓得赶紧挡在刘阳明面前:“不是的!是我要盐的,不关刘大哥的事!”
“滚开!” 守将一脚踹开李小二,鞭子指着刘阳明的鼻子,“你要是死在谷仓里,就是对八爷的大不敬!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八爷,让他看看你是怎么用官盐自残的!”
刘阳明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失血和疼痛再次跌坐下去。他看着守将那张得意的脸,突然明白这又是个陷阱 —— 守将巴不得他伤口恶化,最好能死在谷仓里,这样就能给八爷党一个除掉他的完美借口。
“我没事。” 刘阳明用麻布按住还在渗血的伤口,目光直视着守将,“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劳烦八爷。要是三天后我没死,还请守将别再打扰我干活。”
“你!” 守将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这个被打得半死的粮吏还敢顶嘴,“好!我就等三天!三天后你要是没死,我就……”
“就怎样?”
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守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刘阳明抬头一看,只见十三阿哥正站在门口,青灰色常服的袖子卷着,显然是刚从京城赶来,身后的侍卫手里还提着个药箱。
“十…… 十三阿哥?” 守将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您怎么来了?”
十三阿哥没理他,径直走到刘阳明面前,看到他脸上和膝盖上的伤口,眉头瞬间皱成个疙瘩:“怎么弄成这样?”
“用盐水消了毒。” 刘阳明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丝安心。
“盐水消毒?” 十三阿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他打开药箱,拿出一瓶金疮药和干净的麻布,“这法子是谁教你的?”
“是…… 是我自己想的。” 刘阳明不敢说实话,只能含糊道,“觉得盐能杀菌,就试了试。”
十三阿哥没再追问,只是小心翼翼地用干净的麻布擦掉他伤口上的盐水,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这法子虽然疼,却有些道理。” 他一边上药一边说,“上次我在西北打仗,有个士兵被箭射伤,就是用盐水洗了伤口,才没感染。”
守将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刚才还说盐水会致命,现在被十三阿哥当场打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守将,” 十三阿哥的声音突然变冷,“八爷让你看着他干活,没让你看着他死。要是刘粮吏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你是问!”
“是…… 是!” 守将连连点头,带着兵卒灰溜溜地跑了,连头都不敢回。
谷仓里只剩下他们三人。十三阿哥给刘阳明上好药,又拿出个馒头递给他:“快吃点东西,看你虚弱的。”
刘阳明接过馒头,咬了一口,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不是因为疼,是因为感动。在这个陌生的时代,能有人相信他的 “离经叛道”,能有人在他最狼狈的时候伸出援手,这份情谊比什么都珍贵。
“谢谢十三阿哥。”
“谢什么,” 十三阿哥笑了笑,“要谢就谢你自己吧,要是你没坚持用盐水消毒,现在说不定真的感染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有毒的茶叶找到了吗?”
刘阳明摇摇头:“守看得太严,根本没机会靠近东头的粮囤。”
“不急,” 十三阿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让人去查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你先养好伤,别再冲动。”
刘阳明点点头,看着十三阿哥的背影消失在谷仓门口,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用盐水消毒引发的争议还没结束,八爷党肯定会借这事做文章,说他用 “妖术” 自残,甚至可能诬陷他想用盐水毒害阿哥。
但他不后悔。
因为他明白,在这个医疗落后的时代,生存不仅需要隐忍,更需要打破常规的勇气。盐水消毒或许在别人看来是 “离经叛道”,却是他能想到的唯一自救方法。
夕阳的余晖透过谷仓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刘阳明靠在谷堆上,摸了摸脸上的伤口,虽然还有些疼,却已经没有了那种灼烧感。他知道,自己又闯过了一关。
而这场关于盐水消毒的争议,终将像谷仓里的尘埃一样,在历史的风中渐渐散去。留下的,是他在这个时代挣扎求生的印记,是他用现代知识对抗落后与愚昧的勇气。
他闭上眼睛,嘴角露出一丝微笑。明天,又将是新的一天。